隔着一道窄窄的入山口,这里却是另外一个世界,他离开的那座城市成了山脚下灯火阑珊的点缀。夜半时分,伊云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走在山路上,里边装着他在进山之前买的东西,包括食物、瓶装水、剃须刀、打火机和店员推荐的睡袋。他在四维时空时,从来没有在纯粹的自然中待过,更别说纯粹的原始森林了。
渐渐地,天色亮了起来,烟霞染红了天边,这是一段无法预测终点的旅程,贝莱利线依旧没有踪迹。
他听到前边的树林里传来唰唰的声响,停下了脚步,警觉地向那里看去,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人正从上边走下来,戴着一顶黑色的皮帽,肩上背着双筒猎枪,腰间围着帆布子弹袋,身后跟着一条带斑点的灰狗和一匹枣红色的马,马背上驮着装满东西的麻袋。
大胡子也看见了伊云,向他走了过来,“你是制瓦厂的?”他问,露出胡须间雪白的牙齿,那条灰狗围着伊云的小腿转圈,不停地嗅着,让他感到了齿间的磨砺。
伊云含糊地点了一下头,他因这个在荒山野岭间携带武器的人感到不安。
“你要去山上的取土场吗?”大胡子又问。
“我只是个人旅行。”
“小心意外,”他说,“上边没什么好看的,已经下雪了。”
伊云觉得他的言语并无恶意,于是问他,“你是在山上打猎的吗?”
“就算是吧。”
“你在这一带见过卡帕鹰吗?”
“那一只?”猎人边说边抖动了一下肩膀,麻利地把猎枪取了下来,拿在手里,随后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向天空,端着猎枪做出瞄准的姿势。
伊云顺着枪管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只卡帕鹰正从那里飞过,只是这一次它的身上没有挂上那条期望中的绿色荧光线。他在火星地下堡垒时见过卡帕鹰撞击保护层天幕时挣扎的样子,那种同情心好像依然在影响着他,他纠结于是不是应该把猎人的枪管推开。
猎枪无声地收了回去,重新挂在了猎人的肩膀上。一个人的情感会影响另外一个人吗?或者一片森林,就像眼前的这一片?即使在超越时空维度的现在,伊云仍然没有找到一个理解的视角。在与猎人分开之后,他继续向上攀登,感到身心都在明显地衰弱,他不知道异维症还会给他留下多少时间和运气。他不得不在途中再三地停留,让自己的痛苦和疲乏得到几分缓解,停留的地点有时是一块平整一些的大石块,有时是倒伏的树干,森林小屋也是其中之一。
那座森林小屋建在遍地野草的斜坡上,墙壁由两层圆木交叠拼接而成,门前用支架支出一个水平的方形木板地面作为院子,院子的一角堆放着劈好的柴火和一把插在木桩上的缺角的斧头。伊云走进那个院子,登上了小屋前短短的台阶。
他发现门廊上似乎留有野兽的足迹,窗玻璃也有一部分破碎了,这是被野兽打碎的吗?门只是勉强地被掩上,伊云拉开它的时候,发出瘆人的吱呀声,他在门口听了听,把身子探进去,里边看起来没有野兽,他感到放心了一些。
森林小屋里的面积看起来比从外边看它时要大一些。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映出残缺的影子。门口放着一只火炉,烟道通向屋顶,一口熏黑了的铁锅放在火炉上边。对着门的墙上挂着几张带纹样的兽皮,残留着一股腥膻的味道。屋子的中间摆着一张方桌,旁边是一张木床,紧贴着墙边,浅灰色的被子扭曲着堆在床上,被面上染着几处经年的污渍。
伊云把背包放在门口的地上,绕过桌子走到床边,他把床上的被子叠起来,再把铺在下边的深绿色床单拉平。疲惫让他躺了下来,低矮的天花板好像要向他压下来。
他在迷迷糊糊之中似乎看见了格芙,她倚在门口对他笑着,就像在火星地下堡垒的家中那样。他需要一个温暖的伴侣,现在更加需要。他想要睁开眼睛,坐起来,告诉她自己马上就要走了,因为没有多少时间休息,却发现她的温柔转变为一个个具体可见的序列,变换于不可解的符号之间,这些符号未必是人为的产物。这是她心急之下的反应吗?那些序列独立于她的身体,还可以继续分解成若干相似的基元。伊云怀疑这是他在唤起感知中觉察到的属于她的特质的形象,它们曾经是四维时空中的表象,却在次维时空中成为现实的存在。
他用手掌摩挲了脸颊几下,好让自己清醒一些。他发现自己的确已经坐起来了,坐在床沿上,但是格芙和她温柔的特质都不见了,他仍然只是一个人。他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背起放在地上的背包,推开了吱呀作响的门。
在翻过又一个山头之后,他发现前方出现了一片落石,他加快了脚步,因为他看见了其中闪烁着绿色的荧光。
走到近前,他却失望了,那里没有贝莱利线,只有一层发光的苔藓。
他从高高低低的落石上小心翼翼地走过,听到前方传来隆隆的声响,而且越往前走声响越大。
一道深深的峡谷横在他的面前,峡谷里奔流的河水,撞击着峭壁和河中的巨石。伊云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撼,好像担心被这个隐藏在森林中的巨兽吞噬,不由得倒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