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下班后我直接回了家,拒绝了意舒一起吃晚餐的邀请。

她知道叶世臻被狗仔拍到的事。她也从事媒体行业,知道叶世臻这次沾上了不小的麻烦,因此明白我此刻心情的确不好受,也就没有硬把我拖出来,嘱咐了我几句就挂了电话。

叶世臻一直没给我打电话,我特意把手机的铃声和震动都打开了,好第一时间接到他的电话。

然而他并没有打过来,两个推销电话让我白白兴奋一场,不由得更加烦躁。

其实仔细算算,从确定关系以来,我和叶世臻在一起约会的次数还不如打电话的次数多。

从前听娱乐圈里的情侣分手时说,我们是和平分手,实在是因为聚少离多,感情慢慢淡了。我想我和叶世臻应该不会吧,他忙我也能理解,我也支持他在年轻的时候打拼自己的事业,我不是不懂事的人。相对于他而言,我是不怎么忙的那一个,我自然可以迁就他。但真要做起来实在太难了,赶完一天稿子之后,开完一天会议之后,我和他两个人都累得话都说不出,遑论其他。人累的时候,脾气就格外大,心里强憋着一股火气,只能挂断电话之后对着自己发。

对于婚姻,我其实不无担忧。如果婚后还是同样的情形,我不敢保证能够支撑多久。

我想起去年的情人节,那时候我和叶世臻刚在一起不久,正是甜蜜的时候,不凑巧正赶上他在剧组封闭拍戏,我想让他陪我过情人节,却不好意思开口跟他讲。

是程誉恒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发现我情绪不对劲,问我怎么了。

我支支吾吾地跟他讲,连我自己都觉得词不达意,他却一下子就听懂了,戏谑道:“哎呦,我们林大小姐今年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过情人节了?都是中国人,过什么洋节啊。”

这是我和叶世臻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他却因为拍摄没能陪在我身边,我有点赌气似的,故意跟程誉恒说:“是啊,过什么情人节啊,不过了。”

他嗯了一声,笑说:“那不过情人节,出来给我过生日吧。”

我诧异道:“诶?过什么生日,你不是9月14号的生日吗?你抽什么风?”

他一本正经道:“喏,倒计时七个月纪念日啊。我今年可是本命年。”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得了吧,你就成天拿我寻开心吧。”

他却当了真,直要我出来陪他吃饭:“嗳,我没拿你寻开心。正好今天我也是孤身一个人,凑合凑合一起过节吧。”

我指出他的逻辑问题,“你五秒钟前还跟我讲,都是中国人,过什么洋节啊,合着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话还没说完门铃却响了,我开门才发现他就站在我家门口,不知道是站了很久还是刚到,穿了笔挺的西装,估计是刚陪完客户回来,满面笑意。

果然,他说:“刚把客户送回酒店,顺路到你这来接你,走吧走吧,一起去吃顿饭。”

他进来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操作台和灶炉,点点头说:“果然是没吃饭,我等你换衣服,走吧。”

程誉恒向来是行动派,我跟他相处了这么久自然知道他的做派,于是对他从天而降的事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只是摇摇头说:“不了,我今天有点累,不想出去。”

他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说:“穿我上次送你的那件红裙子怎么样,我的品味还是不错的,又好看又洋气。”

我没好气地拽拽他,“你起来啊,谁让你坐我沙发的,外衣多脏啊。”

程誉恒没搭理,自顾自看了会儿微信,一抬头看见我还站着,拧眉问:“你怎么还在这儿啊?还不去换衣服?”

我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也学着他的样子看了会儿手机,联系人列表还保持着刚才的样子,我有点烦躁,说:“我真累了,不想去。堂堂程二公子,过个情人节身边还能少了美女相伴?你去找你那些女伴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程誉恒撂下手机往后一靠,说:“你这是怎么了,挺颓废啊。是不是叶世臻没陪你过节心里不痛快啊?”

我教他一下子说中了心事,抬头瞪了他一眼,“你怎么那么多话呀。”

程誉恒没心没肺地笑:“瞧瞧,叫我说中了不是。他们那行本来就忙,拿着那么多片酬,还想天天休息,好事全让你家叶世臻占了呀?可我闲啊,我朝九晚五出了陪客户吃饭没别的事了,你暂时拿我凑合凑合吧。”

我也不是不清楚,就是情感一旦战胜理智,我那点善解人意就不知道被我抛在哪里了。不由得闷哼一声,不愿被他窥见心事似的,起身进了房间。

程誉恒以为我被他说服了要进屋换衣服,好整以暇地半歪在沙发上说:“别忘了换我送你的那件裙子。”

然而我进屋只是略转了一圈,洗了把脸就出来了,仍穿着进去时的那套睡衣。

他抬头看见我没什么变化,挑挑眉说:“你怎么这么拧啊。死活不出去是吧。”

我说:“我今儿真有点累了,不想出去,什么都不想吃。”

他闻言从沙发上站起来,一伸手把西服外套脱了下来,露出里面丝绸材质的米白色衬衫,最上面照例解开了一粒扣子。他把袖子挽到肘间,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

我有点傻眼,本以为他说完话就要走,怎么还脱外套了进厨房了?

我追着他进了厨房,看他熟门熟路地打开冰箱看食材,一边随口问我:“想吃什么?”

我没反应过来,“你要做饭啊?”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怎么了,没吃过我做的饭啊?”

吃倒是吃过,程誉恒的厨艺也的确不错,有的菜做得能赶上程家大师傅的手艺。但对于他要留在我家给我做饭这件事,我还是有点没太反应过来,“不是,好好儿的情人节,你不和你的女伴过,跑这儿来给我做饭算怎么回事?”

他一边翻冰箱一边反问我:“好好儿的情人节,你不出去吃点好的,窝在家里生闷气算怎么回事?”我哑然,有点发愣地看着他翻冰箱,从冷冻室里拖出来两片腌好的牛排,掂了掂分量,说:“得了,今儿给你煎个牛排吧。”

我站在一边,看他手法娴熟的处理那两片牛排,放进干净的盘子里之后转身在橱柜里找调料,又找出两颗洋葱和两枚鸡蛋,放在一边备好。

他一边做事一边随口说:“你去客厅坐着等吧,别在这杵着,碍手碍脚的。”

我忍不住翻白眼:“我站在外面也碍手碍脚?”

他心无旁骛,弯腰切洋葱,辣得他眼圈有点泛红,“有点。快走快走。”

他切洋葱的确有点呛人,我从厨房走开,去沙发上拿自己的手机,还是毫无动静,估计叶世臻忙着拍摄,把今天是什么日子都给忘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和程誉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他切洋葱切得说话都带上了哭腔,我没绷住笑,笑得有点肆无忌惮,“你瞧瞧你,非要用洋葱做配菜。”

其实他切洋葱之前做了少许处理,但效果并不太明显,还是呛得他眼泪直流;他好不容易切完,撂下刀就冲进洗手间洗脸。

程誉恒难得露出这副狼狈样子,我笑不可抑,心里的那点烦躁和怅然被冲淡了许多,不由得略微轻松起来。

他重新走进厨房,两分钟后,厨房里传来牛排煎得“滋滋”的声响,伴着一阵浓烈的牛肉香味直冲进鼻子里。我走过去,看见他系着我的印着米妮图案的围裙,在灶台前站得直直的,拿着锅铲把微煎至变色的牛排依次翻了个面。

他抬头见我盯着他身上的围裙看,竟露出了些许窘迫的神态:“你家……没别的围裙了。我衣服新买的,不能溅上油。”

我愣了一下,“哧哧”笑了两声,说:“你喜欢的话,拿走也行。”

他没理会我的调侃,把牛排从平底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在一边准备好的两个盘子里,把洋葱倒进锅里,倒入黑胡椒简单翻炒了一下,放在牛肉边上围了半圈,“你家平底锅还挺够大的,两块牛肉都煎得下。”

他转身又倒了些油,煎了两个荷包蛋才关掉炉灶,把盘子在桌子上摆好。

我见状从储物间里拿了一瓶红酒两只高脚杯出来,分别布置在盘子边上。

程誉恒有点发怔,一直看着我把这些事做完。

我抬头看见他这样盯着我看,耸了耸肩道:“不喝两杯,怎么对得起你的手艺?”

是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一惊之下回神,看了手机显示,果然是叶世臻来的电话。

我急急忙忙接通:“喂?”

他声音有点哑了,有些掩饰不住的疲惫——他已经尽力在掩饰,但是还是被我听出来了。

“阿纾,不好意思,我现在才给你回电话,等着急了吧。”

我一阵阵心酸,忙说:“你啊,简直傻得不得了。干嘛要独自行动?跟我说不就好了吗?”

“我都说了一切交给我,当然不能让你操心。”他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却听得我快要落下泪来。

我前所未有的憎恨起电话,他在电话那头的情形与情绪,我完全听不出来,更是无能为力。如果我这个时候就在他身边,他的心情会不会稍微好一些?

我满腔话语堵在心里,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絮絮地念叨:“你怎么样,吃饭了吗?拍摄是不是后天就要恢复正常了?你们老板是不是教训你了?他有没有逼你接你不想接的角色?”

“阿纾,你不用这样。”

我没来得及出口的话被他一下子打断,有点茫然似的,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一时间竟忘了应该回答他什么。

“阿纾,”他的声音这时候仍然是温柔冷静的,虽然带上了些许喑哑,“我做什么,都是出自自己的考量,我应该对自己做出的事负责的。你不用太过于自责,真的,真不用。”

我还是有点呆呆的,他接着说:“这事在我做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可能发生的情况。你放心吧,就这么点小事,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他这样说,我之前琢磨的一席话连怎么出口都不知道了,只听见他又在说:“你与其操心我这事,不如跟我一起想想结婚的事,这样也能减轻点我的负担,你说是不是?”

我终于抓住了能接起来的话头,忙说:“是啊,不过婚礼的一些事情,总得要见过双方父母之后才好做打算。”

“你说的对,但这几天我是真有点抽不出空来,要么你等我进组之后,抽一天戏少的时间陪你去见父母,怎么样?”

我想了想,才说:“你不用这么着急,最开始我得找我大哥跟我一起去告诉我爸妈,先不用你直接去呢。”

他“嗯”了一声,“好,反正我听你的就是了。”

我听他声音实在是哑得厉害,觉得有点于心不忍,担忧道:“你嗓子怎么哑成这样了?你在家吗?是不是生病了?你快量量体温。”

他轻描淡写,“没事,我和助理在一起呢,公司让他这两天好好照顾我。不是发烧,就是有点上火,没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了。”

他这样说我才稍觉放心,连连叮嘱说:“那你要多喝点水啊,助理在就好,你一会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几句。”

叶世臻又说:“他现在不在,下楼给我买粥去了,你放心吧,我肯定能照顾好自己,再不济还有我助理呢。”

我稍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真在?你不是唬我呢?”

叶世臻哭笑不得,“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啊?放心吧。”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两句,说:“后天我又要开工了,这两天我得温习温习剧本什么的,可能没功夫跟你在一起了,真是抱歉啊。”

听他嗓子哑着还跟我这样解释,我顿时有点自责,忙说:“好好好,我相信你,你这两天可得好好休息,别病还没好利索呢就开工。”

他连声应是,我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其实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又给他助理发了微信,让他有空的时候给我回电话,觉得好像所有的事都完成得差不多了,这才觉得陡然生出一种铺天盖地的疲惫来,缓缓地漫过头顶,一下子累的什么都不愿做,什么都不愿想,只要坐在那里发呆就好。

可我并没有什么发呆的时间,因为门铃又响了。

我有点懵,下意识的以为不会是程誉恒吧。

动作先于思考,等到我还没回过神来我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时,门已经被我打开了。

出现在门外的不是程誉恒,却是意舒。

她看见我梦游似的站在那儿,把手放在我眼前晃了晃,没好气道:“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啊。自己一个人住本来就挺危险的,开门之前连猫眼都不看看?万一是坏人呢?”

我答非所问,“你怎么来了?”

脑海中却接上了方才被打断的回忆,去年情人节我和程誉恒把牛排全部消灭掉,最终也都喝多了,半夜抽风跑去唱歌,唱到最后只记得程誉恒抱着话筒唱他蹩脚的粤语歌:“要单恋都难,受太大的礼会内疚却也无力归还”。

意舒是来惯了的,从玄关处的鞋柜里拿出我平时给她准备好的拖鞋换上,看了看干干净净的厨房和被我胡乱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怎么不能来啊?我担心你啊,你说说你又不跟我一起出来吃饭,又不接我电话,我可不得过来确认你不会出事吗?”

意舒后来在路上又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当时正在开车,心里又乱糟糟的,于是就摁掉了没接。

她把手里拎着的布兜放在操作台上,转身在沙发上坐下,看我仍直愣愣的站在玄关处,更加没好气:“林纾你怎么了?魂儿丢了?在那戳着干什么啊?”

我脑中突然冒出奇怪的想法,她和程誉恒倒真是挺像,我身边的朋友不管同性异性,大多都是这个脾性。

我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说:“别提了,我快累死了。”

意舒有点诧异,“怎么了呢?今天在杂志社累着了?”

我摇摇头,“心累。”

她渐渐明白过来,上下打量着我,“还在担心你那小男友的事呢?”

我一下一下的点着头,没说话,有点疲惫的枕在她肩上。

意舒略略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我靠得更舒服一点,“放心吧。他们公司不会把他怎么样的,毕竟叶世臻是他们公司最大的一棵摇钱树,他们公司做什么都是为了保住他。”

我有点愁眉苦脸,“但他肯定是受了委屈的呀,你没听他助理说他被骂了一下午吗?”

意舒拍拍我的手背,似是安慰地说:“他毕竟捅出了篓子,之前连通报都没通报经纪人一声,公司肯定要给他吃个教训的。”

我想起意舒进屋之后还什么都没喝就忙着安慰我,忙一骨碌爬起来从冰箱里拿出她喜欢喝的果汁,倒了一杯递给她,说:“先别说我了,你吃饭了吗?”

意舒喝了一大口,“吃了,当然吃了。你肯定没吃饭吧?”

她话音未落,我的肚子应景地响了两声,意舒没忍住“嗤”地笑了,也起身把桌子上的布兜拿出来,我这才发现她袋子里装的是给我带的晚餐。

她叫的是我公寓附近常去吃的那家广东食肆,份量并不多,品种却很丰富,都是我喜欢吃的点心,满满当当摆了一个茶几。

意舒很贴心,她猜到我中午肯定也没怎么吃饭,于是点了份熬得又糯又稠的白粥做主食,一打开盒盖,被浓浓的热气一扑,我几乎立刻觉得胃里空落落的难受,于是捧起碗来喝了一口。

白粥的好处正在于此,没有别的辅料夹在其中,喝的便是这份最纯粹的米香。这家食肆的粥熬得是一绝,米煮的正是时候,几乎是用嘴唇一抿就化了。

热热的白粥流进胃里,我才感觉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我舒服得眯起眼睛,对意舒说:“饿的时候能喝上这么一口粥真是太舒服了,还是你体贴我。”

意舒不为所动,双臂交叉在胸前,往后一靠说:“得了吧,我哪有你男朋友体贴。”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我顿了一下,只是恍若未觉地埋头喝粥,仿佛根本没往别的方面想。

我喝完了整碗粥才开始动别的吃食,意舒因刚才说错了话,也有些讪讪的,一时无言。

我吃的很慢,用余光瞥向意舒,她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于是我懒得再想些别的,干脆只是专心吃东西,把意舒晾在一边。

意舒直直地盯着一个点发呆,我知道其实干她们这行也是挺累的,想到她下班后还绕路来我家看我,不由得有点感动。

看我吃得差不多了,意舒回神,帮我一起把塑料饭盒收进布袋子里。

我从厨房拿过一块布来擦着桌子,干活干的专心,没提防她突然说了一句:“林纾,你别忘了,我也是程誉恒的好朋友。”

我几疑自己是听错了,抬头茫然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她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其实第一遍我就已经听清了,但是她说完第二遍之后我还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不知道她怎么说出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来,有些怔忡地看着她。

对于我这样的反应,意舒显然是意料之中的,但她也并没有解释什么,只说:“你只要记住这句话就行了,以后你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