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改造人

结束了对其他世界的参观之后,余衡再次回到了南极墙内,过上了一段短暂而平静的生活。直到某日,张澈向他发来邀请,说想与他谈谈。

但这一次,张澈神情中却多了一份难以掩饰的疲惫。

“怎么样?”他语气轻缓,仿佛只是随意地问道,“在其他世界的旅行,开不开心?”

“挺震撼的。”余衡毫无防备地回答,“感觉大家都在努力与混沌抗争,一场与混沌的决战才刚刚拉开帷幕。”

张澈听到这句话时,眼中一瞬闪过不易察觉的寒意。他低头,用叉子缓慢地切下一块蛋糕,强挤出一个微笑:“旅途愉快就好。我们先吃点甜点吧。”

然而余衡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仍然神采飞扬地汇报着旅途的见闻。他谈到赤焰世界的赤焰科技,谈到他们对混沌的改造手段,眼中带着无法掩饰的热情。

余衡捧着茶杯,语气诚恳而认真:

“我最近一直在想——如果能引入赤焰技术,将墙内那些根植已久的混沌结构彻底焚烧,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许就能彻底重构一个由稳定因子组成的社会。一个真正没有混沌残留的世界。”

话音落地,张澈原本切蛋糕的动作停了下来,手指僵在空中,沉默了好几秒。

他低头看着自己盘中的甜点,声音低沉缓慢,像是在刻意压抑着什么情绪:

“……可你有没有想过,墙内的居民,有几个人会愿意接受这样的焚烧?你所说的牺牲,可能就是他们的整个存在。这种天真的想法,在现实中根本无法实现。”

面对张澈略带质问与疲惫的反问,余衡却没有退缩。

他放下茶杯,抬起头坚定地望向张澈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知道……但即使无法实现,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真的不可能?”

那一刻,张澈的眼神终于崩裂。他猛地咬紧牙关,整个人微微颤抖,背脊像被某种压抑已久的力量扭曲一般地鼓胀起来。

他不再说话,只是缓缓站起——

那场埋藏了百年的黑暗,终于从羽翼之中撕裂而出。

张澈的面容在顷刻间扭曲了。

原本柔和俊朗的五官迅速抽离出人类的温度,一根根漆黑的羽毛从他的全身破茧而出,像是从骨缝里硬生生长出,布满了他的肩背与手臂,连那双曾温和包容的眼,也化作深不见底的黑,仿佛吞噬一切光线。

夜魔——他真正的名字——终于显露无遗。

他低着头,眼里映出的却不是怒火,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失望。那是一种积压了太久的情绪,从深渊般的黑色瞳孔中缓缓渗出。

“……一百二十五年。”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某种气血翻涌的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像是为了压住一切想要失控的怒意与哀叹。

“我给了你一百二十五年的时间,余衡。”

“你知不知道,我驯化了你多少次?一次、又一次——每当你拒绝、每当你反抗,我就亲手杀了你,再把你的意识从那堆腐烂的肉里捞出来,重塑……再驯化……再杀掉……再重塑……”

“你一次次死在我手里,每一次,你最终都走向了同样的路。”

他缓缓抬头,黑色的羽毛如怒涛一般在他背后翻卷。

“每一次——都还是会走到我对立面,站在我面前,成了那个唯一敢指着我说‘不’的人。”

他哑着嗓子,喉头上下滚动,仿佛有什么要从胸腔里撕裂而出。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挥手,漆黑的触手如恶龙出鞘,划破空气、带起巨大的风压,径直贯穿了余衡肩膀的另一侧,将他重重钉入了花园那片洁白的石墙上。

鲜血迸出,滴落在寂静的兰花丛中,仿佛玷污了一切纯净的幻象。

“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夜魔一步一步走近,双眼漆黑深邃,像是两个无尽的深渊。

“从今天起,没有重来。没有试验。没有下一次。”

“你就给我——永远死在这里。”

他的怒吼震荡整个花园,花瓣纷飞,浮灯剧烈摇晃。可在他那双颤抖的眼眸深处,那股愤怒的核心,却仍残存着一点被反复碾碎后尚未完全熄灭的情感——

一丝失败的期待,一丝破碎的温柔。

余衡的身体被那漆黑的触须钉死在石墙上,鲜血顺着墙面缓缓滑落,风吹过时,还未干的血液被打成细碎的滴,洒落在他脚边的青石上。

他咬紧牙关,强撑着没有让自己昏死过去。右手颤抖着伸出,缓缓地握住了那根深深穿透他肩膀的漆黑触须。

张澈看着他的动作,冷笑了一声:“怎么?你还想化形吗?”

他逼近一步,声音从牙缝中挤出,低沉而愤怒:“你已经不是人了。”

他的手指指着余衡的脸,仿佛要将那张面孔彻底撕碎:“看看你自己那具尸体一样的白色皮肤,再听听你的心脏——它还跳动吗?”

“从你变成一座肉山的那一刻起,你的灵魂就已经不复存在了。你以为你还是余衡?不,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我用肉块拼接起来的空壳,是一具被我赐予第二次行动能力的改造人。”

空气沉默了一瞬。

张澈仿佛发泄完了全部的怒火,静静地站着,看着余衡是否会在绝望中崩溃、哀求。

但余衡只是低低喘息着,脸上的痛苦逐渐褪去。他缓缓抬起头,声音轻,却清晰:

“那又如何?”

他一字一顿地说,“哪怕我已经不是人,哪怕我只是你说的改造人……那也不影响我走自己选择的道路。”

他的目光燃起微光,穿透鲜血与痛楚,仍如昔日那样坚定。但仅仅一瞬——

张澈猛然一笑,眼神里闪烁着某种扭曲的怜悯与嘲讽:“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改造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对吧?”

余衡眉头一动,心中浮出不祥的预感。

张澈慢慢地逼近,声音越发冷冽:“你以为你每天吃的那些‘晚餐’,那些定时配送的营养副食,是为了促进你伤口愈合的吗?”

“并不是。”

他咬紧牙齿,字字如刀:“那才是你每天维持机能、保持‘理智’的根本。那是——人肉。只有吃人肉,改造人才能保持意识清醒、保持血液循环,否则你的意识和身体就会退化,彻底沦为只知道不断食人肉的怪物。”

“什么……?”

余衡的瞳孔倏然放大,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澈一步一步走近。

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胡说八道......”

终于,忍着剧痛的余衡从喉头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而坚定。

张澈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嘴角浮现出一抹讽刺的微笑,眼神冷得像夜色凝结的霜:“怎么?你不信?”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一划,花园的地面忽然泛起微光,一块青石板随之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幽深的暗门显露出来。

“那就让你亲眼看一看。”

下一瞬,从那幽暗的洞口里,爬出一个可怖至极的存在——

那是一头形似人类,却早已失去所有“人”之特征的怪物。它全身覆盖着苍白的人肉色皮肤,像是未经处理的尸块缝合而成,干瘪而光滑,没有一丝毛发。两只由皮膜撑起的肉翅从它的脊背扇动着,末端挂着黑褐色的伤疤和瘢痕。它的尾巴瘦长如鞭,不断在地面摩擦,溅起恶心的粘液。

它一跃而出,似乎已经渴望血食已久,口中发出模糊的哀鸣与嘶吼,四肢撑地,直扑张澈而去。

张澈面无表情,只轻轻一挥手,一根漆黑的触须从他掌心伸出,精准地缠绕住怪物的脖颈,将它瞬间制住。

他冷声说道:“好好看看他是谁。”

说罢,他用力将那怪物的头扯起,拽到余衡的面前。那是一张已经面目全非的脸,皮肉纠缠,双眼赤红,表情狰狞,几乎难以辨识。但在那一片猩红之中,余衡却猛地怔住——

那是……梁亮。

他曾经的战友,南极科考队最可靠的队长,那个曾在无数次绝境中以背影护住所有人的男人,现在却化作了一头连理智都不再具备的食人兽。

“他,曾是你们之中意志最坚定的一个,”张澈淡淡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波澜,“他宁死也不愿吃下哪怕一口人肉副食。”

“但你看现在,他变成了什么?”

他松了松手中束缚怪物的触须,那头失控的梁亮顿时嘶吼着扑向余衡,张牙舞爪,双目中写满了饥饿与疯狂。

张澈将他再次拽回,束缚得更紧。他低下头,在余衡耳边冷冷地说道:

“为了不吃人肉,你的队长梁亮最终却成了这世上最贪婪的吃人兽。他早已不认得自己是谁,只知道渴望血与肉,直到连最后一丝人类的影子也彻底剥落。”

“所以告诉我——这才是你要的选择吗?”

风吹过花园,桂花与血腥气混杂在一起,一同涌入余衡濒临崩溃的鼻腔。

“你现在真正应该做的……”

张澈的声音低沉,缓缓地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命运。

他顿了顿,眼神幽深如夜:“是接受来自人类的大量献祭。只有大量地进食人肉,你才能不断成长,才能像你的其他队员一样——最终,成为真正掌控一方的魔王。”

“你的其他几位队员……现在都已经取代了曾经的那些站长,成为新生的混沌代理人了。”

“只剩下你了,余衡。”

空气沉静到极点。

余衡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的面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只是,那双沉静的眼,缓缓地弯出了一个莫名的弧度——他笑了。

那笑意淡淡,却带着一丝讽刺与决然。

下一秒,他骤然将双拳握紧!

“嘭!”

炽烈的赤焰猛地从他胸口炸裂开来,像一头燃烧的兽,沿着缠绕他身体的黑色精质瞬间狂涌而上,直扑向张澈。

张澈脸色一变,猛地一震,全身触须“唰”地一声迅速回撤,躲避烈焰。他的瞳孔骤缩,低声咬道:“……你把赤焰装置,植进了自己的胸腔?”

余衡被震退数步,重重地摔在地上,胸口起伏剧烈。残余的火焰仍在他身上舔舐跳动,将他的皮肤染上一层轻微的焦黑。

火光照亮他的侧脸,他依旧咬牙撑着,缓缓地站起身。

张澈眯起眼,冷冷看着他:“这一次,真不该让你出去一趟。”

“不过你要知道……”张澈悬浮在空中,俯瞰着地面上血迹斑斑的余衡,随即冷笑着说道:

“赤焰,可不是凭空点燃混沌的。”

他声音冷若冰霜,眼神幽深:

“它需要不同的稳定因子间发生猛烈碰撞,才能激发出那一丝火花……点燃混沌。”

他微微一顿,语气更冷:“而在这个过程中,稳定因子本身……也会不可避免地被损耗殆尽。”

张澈的嘴角挑起一抹讥笑,声音仿佛刻意刺入余衡耳中:“作为一个改造人,你的身体里……还剩多少稳定因子可以耗?”

话音未落,他的两根漆黑触须猛然向空中一甩!

“啪!”

那原本在触须间燃烧的赤焰瞬间被甩灭,宛若从未存在过。

余衡沉默地站起身,满身鲜血,身形踉跄。他抬起一只手,五指紧握,熊熊烈焰在掌心炸裂。

“喝啊!!”

他怒吼着,一道滚烫火柱自掌中腾起,怒吼般地扑向张澈的方向。

张澈面色未变,瞬间将一根触须伸出,挡住那袭来的赤焰。

火焰在他触须间疯狂燃烧,仿佛要将其彻底吞噬——但张澈神色淡然,只是再一次猛然挥动触须,将其狠狠甩向空中。

赤焰再次被湮灭在空气中,毫无痕迹。

“……没有意义的。”

他俯视着地面,声音平淡而漠然。

“你现在不过是靠着燃尽自己残余的稳定因子苟延残喘罢了。”

余衡浑身颤抖,血迹顺着他手臂滴落。他一步一步地向张澈靠近,身躯仿佛要随时倾倒,却又顽强地支撑着。

“啊啊啊!!!”

他咬牙怒吼,双手再度举起,两道更为炽烈的火柱从掌中爆发,直扑空中的张澈。

张澈面色不改,触须再度缠绕上火柱——火焰再次点燃,再次燃烧,但……

下一瞬,他手臂一甩!

“轰——”

赤焰被彻底甩散成火屑,如落雪般零落地飘洒在空中,随即无声熄灭。

余衡已筋疲力尽,摇摇欲坠。他跪倒在地,却没有放弃,依旧拖着残破的身体向张澈爬去。

他满脸是血,伸出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抓住张澈的一根触须。

——然后,再次点燃!

他以自己体内仅剩的稳定因子,最后一次激发了赤焰。

火焰瞬间沿着那根触须蜿蜒而上,如赤色毒蛇咆哮着奔袭向张澈!

张澈眉头一皱,不再迟疑。他一把将余衡连同触须甩起,抛向空中——再猛地往地面砸去!

“轰!!”

余衡的身体重重摔落,如同一枚被掷出的陨石,砸在花园青石之上,血迹四溅。

他的指尖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想要再站起来……

但终究没能爬起。

他静静地倒在那里,像一根被掐断火苗的蜡烛,只剩下胸口残余的一星赤焰,在风中微微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