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云妈还紧紧的攥着云浅的手,生怕下一秒自己的女儿就要离他们而去。
晚上,云妈做好饭菜,到房间里面把云浅叫起来,可是看到云浅手上因为打吊针留下的淤青的伤口的时候,再一次的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楼下的云爸看着自己的老婆上去叫女儿这么久不下来,也有些担心的上楼去看出什么事了。
一开门,就看到自己的老婆拉着女儿的手在哽咽。
他的视线也从云妈的身上转移到云浅的手背上,当他看到也几乎覆盖了云浅手背上的淤青的时候,这个小家的当家人也忍不住眼泪了。
“咱不去了!听见没?什么工作都不去了!”他斩钉截铁地说,目光紧紧锁着女儿苍白憔悴的脸,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却已伤痕累累的珍宝。
“就在家!哪儿也不去了!让你妈好好给你调养调养!把掉了的肉,都给我养回来!”
云妈闻言,拉着云浅的手紧了些,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是赌咒发誓般地在云浅耳边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决心:“对!不去了!咱再也不去了!就在家!妈给你做饭!给你腌一辈子酸菜!想吃什么妈都给你做!……”
家,这个字眼,连同父母身上那熟悉又令人心安的烟火气息,混合着妈妈泪水的咸涩,终于彻底击垮了云浅最后的心防。
一路上的强撑,在医院的惶惑,离开公司的麻木……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决堤的出口。她把脸深深埋在妈妈温暖而微微颤抖的肩窝里,像个迷路太久终于归家的孩子,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老妈……老爸……”哭声中断断续续地挤出破碎的话语,“我……我辞职了……那个地方……我真的待不下去了……”
“辞了好!辞了好!”云妈用力拍着云浅的背,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那样的班,不上也罢!人回来了,比什么都强!什么都别想,天塌下来有爸妈给你顶着!”
“嗯,我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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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浅被妈妈半推半拥着按在餐桌旁那张她坐了二十几年的、有些褪色的木头椅子上。
桌上早已摆得满满当当,远不止那罐千里迢迢而来的酸菜主角。
红烧排骨油亮诱人,糖醋小排酸甜扑鼻,清炒时蔬翠色欲滴,还有一碟切得细细的、淋了香油的嫩姜丝——那是云浅从小吃鱼吃肉时解腻的最爱。
“囡囡,这多吃点哈,你爸知道你今天回家,昨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天不亮就爬起来去赶早市了,说非得买到最新鲜的那扇肋排,还得是带软骨的,说你从小就爱啃这个!”云妈一边说一边往云浅的碗里夹菜。
虽然云妈的声音带着点嗔怪,更多的是藏不住的笑意和满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女儿,“喏,就这盘!卖肉的老王头都认得他了,直夸你爸疼闺女!”
云浅的目光落在那一块块裹着浓郁酱汁、炖得酥烂的排骨上,心里像是被温热的潮水一遍遍冲刷。
她下意识地望向厨房门口,爸爸正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用酸菜煮的鲜鱼汤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平日的严肃线条。
他似乎听到了妈妈的话,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随即又板起面孔,把汤碗稳稳放在桌子正中央,瓮声瓮气地说:“瞎说什么,正好家里的排骨没了。”可他那刻意避开的视线,和微微发红的耳根,却泄露了心底那份笨拙又滚烫的关切。
他拉开云浅旁边的椅子坐下,目光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飘向女儿苍白瘦削的脸颊和手腕,那眼神里的心疼浓得化不开。
“还有你爷爷!”妈妈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老爷子可不得了!听说你今儿到家,拄着拐杖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嘴里念叨着‘我囡囡回来了,囡囡回来了’!这不——”妈妈朝堂屋正中的八仙桌努了努嘴,那里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深棕色的小陶坛,坛口用红布塞子封得严严实实,坛身透着温润的光泽,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
“你爷爷把他藏在床底下、捂了好几年都舍不得开封的那坛子老酒给请出来了!说是他当年在镇上供销社当主任时人家送的,正经的纯粮烧,一直留着等大喜事呢!这不,你回来,就是咱家顶顶大的喜事!”
正说着,堂屋通往里间的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了。
爷爷拄着那根磨得光滑油亮的枣木拐杖,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靛蓝色老布衫,精神矍铄地走了出来。
他的背微微有些佝偻,但脚步却比平日里轻快了许多,脸上的皱纹像是被熨平了些许,每一道褶子里都盛满了笑意,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如同点着烛火,直直地落在云浅身上,从头到脚细细地看,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爷爷!”云浅连忙站起身,鼻尖又是一酸。
“哎!坐!快坐!”爷爷的声音洪亮,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充满了久违的生气。
他几步走到桌边,挨着云浅另一边坐下,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孙女搁在桌沿的手背,那触感粗糙却无比温暖。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连说了两遍,目光依旧胶着在云浅脸上,似乎要确认眼前这个瘦脱了形的孙女是真实存在的。
“瞧瞧,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头……脸都小了一圈儿!不怕,回家了!你妈腌的酸菜管够,你爸买的排骨管够,爷爷这坛子老酒——”他指着那陶坛,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炫耀和得意,“也管够!今天咱爷孙俩,得好好喝一杯!给我囡囡接风洗尘,去去晦气!”
爷爷一边说着,一边竟真的伸手去够那个酒坛子。爸爸赶紧站起来:“爸,我来我来!您坐着!”他动作麻利地启开封口的红布塞子,一股浓郁醇厚、带着岁月沉淀气息的酒香瞬间在小小的堂屋里弥漫开来,霸道地融入了饭菜的香气里。
爸爸拿出几个小小的酒盅,小心翼翼地斟满。那酒液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琥珀色,在灯光下漾着诱人的光泽。
爷爷端起自己那盅酒,没急着喝,而是先递到了云浅面前,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慈爱和一种郑重其事的期许:“囡囡,来,抿一小口!爷爷这酒,可是好东西!暖身子,也暖心!喝了它,把外头那些不顺心、不如意,全都冲走!”
云浅看着爷爷殷切的眼神,看着爸爸默默推过来的酒盅,再看看妈妈在灯光下温柔带笑的眉眼,视线又一次模糊了。
她接过那小小的、沉甸甸的酒盅,冰凉的瓷壁下是温热的酒液。
她依言,轻轻地抿了一小口,一股辛辣醇厚的暖流瞬间从喉咙滚落,直冲肺腑,随即化作一股暖洋洋的热意,迅速蔓延向冰冷的四肢百骸。
那暖意如此真实,如此霸道,驱散了骨子里最后一丝寒意和疲惫。
这酒,不仅仅是酒,是爷爷珍藏多年的宝贝,是他对孙女归家最隆重、最朴实的庆贺,是沉甸甸的心意,是家的温度。
“好酒!爷爷!”云浅的声音带着点被酒气冲出的哽咽,由衷地赞叹。
她努力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想让爷爷和爸妈都安心。
“好!好!哈哈!”爷爷开怀大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自己也端起酒盅,满足地呷了一口,咂咂嘴,“我就说嘛!好东西就该给我囡囡留着!”
“快,趁热吃菜!囡囡,尝尝这排骨,看看是不是小时候那个味儿?”爸爸夹了一大块最软烂、带着脆骨的排骨放进云浅碗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仿佛一个等待点评的学徒。
妈妈则用勺子舀了一大勺酸菜鱼汤,白嫩的鱼片和金黄酸爽的酸菜浸在奶白的汤汁里,稳稳落在云浅碗中:“先喝口汤,开胃!这酸菜,妈特意用你爸挑的芥菜疙瘩腌的,脆生着呢!外面可买不着这味儿!”
小小的方桌,被四口人围得满满当当,热气腾腾。灯光是暖黄色的,空气里混杂着饭菜香、老酒醇厚的香气、还有家人絮絮的关怀和笑声。
云浅埋头吃着,一块排骨,一口酸菜鱼汤,再扒拉几口米饭。那熟悉又久违的味道,是家的密码,瞬间打开了味蕾的记忆,也打开了情感的闸门。
眼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大颗大颗地掉进碗里,混在饭菜中,被她一起咽了下去。这眼泪不再是委屈和恐惧,而是被滚烫的爱意浸泡着的、失而复得的安心与酸楚的甜蜜。
她不停地点头,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说:“嗯!好吃!妈做的酸菜最好吃!爸买的排骨最香!爷爷的酒最暖!”
爷爷和爸爸看着她狼吞虎咽又掉眼泪的样子,听着她孩子气的话语,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那是一种看到心爱珍宝终于归匣、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的踏实与纯粹的喜悦。
爷爷布满老年斑的手,再一次轻轻拍了拍云浅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后归巢的雏鸟,动作笨拙却充满了力量。
爸爸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又夹了一大筷子云浅爱吃的青菜放进她碗里,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女儿那张沾着泪水和油光、却终于开始有了一丝活气的小脸。他紧抿的嘴角,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却无比柔软的弧度。
堂屋里,灯光融融,饭菜飘香,老酒的醇厚气息与亲情的暖意交织升腾,将一路风尘、满身疲惫的归人,温柔地、密密实实地包裹其中。
窗外,暮色四合,小院宁静,只有屋内碗筷轻碰的声响、亲人低低的絮语和偶尔响起的、属于爷爷的爽朗笑声,汇成一首最平凡也最动人的归家序曲。
而桌上那罐跨越千里而来的酸菜,在暖黄的灯光下,坛壁上的泪痕早已干涸,只余下温润的光泽,静静地散发着属于家的、独一无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