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好久不见。”
陈梓林瞳孔大震,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你……”
他激动地扣住囚车,无不忍耐地问:
“你是湘王?”
杨同谒摘下鬼面,露出一张沧桑的、布满疤痕的脸,他的下巴瘦得可怕,与强壮的身体格格不入,一道贯穿下颚和胸口的刀疤以狰狞的走势将他撕裂,一半白得吓人一半黑得恐怖。
“老师,我害你受苦了。”杨同谒伸手攥住囚车上的黑布,想要扯下又不敢扯下。如果说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有一丝一毫害怕,那就是陈梓林。他的授业恩师,脾气暴烈、忠君爱国、黑白分明,他向来知道。
果然,车里的陈梓林在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更激烈的怒火,他狠狠啐了一口,怒骂道:
“我不是你的老师,我没你这种犯上作乱的学生!”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不认我,但我不能忘记你的教导之恩。”杨同谒忍着伤心如此说道。
当年逼宫失败,为了不牵连陈梓林,杨同谒主动和他撇清关系。那时候的陈梓林跪在宫门前一遍遍呼喊“臣教导失职,使殿下误入歧途,请允臣替殿下死”。可是今天的陈梓林不再是那个愿意以死相护的老师了……
“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死了吗!”陈梓林暴跳而起,激烈地拍打囚车,一阵阵全打在杨同谒心上。
他颤抖着松开手上的黑布,
“老师,等你重见天日那天,这江山社稷都会是我的,你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重臣,你这些年所受屈辱我都会替你如数奉还。”
陈梓林咬牙切齿道:“我唯一的屈辱,就是教了你这个叛国叛君的逆贼!”
…………
“头绳、绒花、红布、糖果、百货嘞——”
杨永霖带着人到汪宅后巷卖货。有过几日往来,巷子里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无论买卖或多或少和他寒暄两句。
没走几步,一个妇人牵着个小丫头笑吟吟走过来,
“货郎子,你上次带的那把剪子好,还有没有了?”
“不巧了,您嘱咐了我才带的,现在担子里没有。”
妇人倒也无所谓,又开始挑挑拣拣担子里的绒花,一边说道:
“你下次来再带一把,你的剪子又快又轻巧,我用着趁手。给我家小丫挑两朵头花,答应了她的……”
妇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给小丫头挑了两朵桃红色的绒花,立即就被小丫头抢过去带起来。妇人准备给钱,杨永霖却不肯收,还塞了一包蜜饯给她,
“多亏娘子上次关照我,我在这里的生意才好做,这些送娘子了,下次给您带剪子。”
妇人大喜,揣着蜜饯满意离开。
杨永霖又挑起担子,朝汪宅后门走去。这次他没有逗留,而是快速略过,不注意瞧就很难发现他担子里掉出来个纸包,恰好埋进杂草堆里。
…………
“叔父你有没有想过,叛军说不定真的会造反成功,这国朝会更名换姓,你若是此刻投降,将来有从龙之功。”
此话一出,万存拍案而起,怒目圆瞪,不可思议地斥责道:
“放肆!”
门外守卫听见动静,破门而入,立刻将二人围住。
万钰顺势跪倒在地,柔软地腰肢弯曲成伏低做小的模样,期期艾艾地哭求道:
“老爷饶命,奴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守卫面面相觑,他们方才进来时似乎看到这个丫鬟的手搭在万存手背上。
“万大老爷艳福不浅,都这样了还有心思……”
守卫的目光恶俗地扫过万钰身上,啧啧声极尽恶心。
万存忍气吞声坐了下来,配合万钰掩饰道:
“滚回去,别让我再看到你!”
万钰走后守卫也离开了,万存瘫坐在椅子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万钰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又代表了兄长什么意思?
不过他确实误会万钰了。她并不是要诱惑万存投敌,而是为了试探他是否动摇。万一万存经不住压力真的投敌,她就不能把万甫的私印交给他,跟不能把万家几百人的性命清白交给他。
现在万钰心里有了答案,可以放心继续接下来的计划。
…………
斥候一路闯进西直门,入了兵部,将机密军报呈到周子鹤的临时住所。
“报告大人,军中急报,请您速速过目。”
房门没有立即开启,但是屋里渐渐亮起灯光,有人穿衣服的窸窸窣窣声。
伴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缝儿,灯光流出来,打湿了斥候的额头、胸口、后背。
“进来。”
周子鹤趿着鞋,衣服松松垮垮,外面披了件略小的披风,脸上还惨留着朦胧睡意。他身后的床上被子拱起一人弧度,床帘散下所以看得并不清楚。
他接过军报,细细看了一遍,没有说什么,只是焦急踱步地脚步声暴露了这封军报的棘手。
斥候欲请示,无意瞥见床上的被子动了动,一只手从床帘里伸了出来,白皙柔腻的小臂像一节藕。他赶紧低头,不敢窥视。
周子鹤显得很平静,他将军报放在床上人的手上,白皙柔腻的手懒懒地缩回去,然后漫不经心地举着军报看。
静可闻针的空气里,床上人的呼吸渐渐沉重,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周子鹤心领神会,挥手示意斥候退下。待屋内没有旁人,他走到床边细心地卷起床帘,将人扶起来,将自己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
女人乌亮茂密的长发被周子鹤用手一点点理顺,纤细若无骨的腰要被人扶着才能走路,一只手攥着披风以防它掉下来泄露无限春光,一只手拈着军报看似无足轻重。
“最好的办法就是增派兵力。”周子鹤建议道。
女人点点头,周身还笼罩着清凉的睡意。她开口道:
“豫鲁大营的兵力暂时不要动,可以向都水台借兵,一万足矣。”
周子鹤刚要说话,又被打断,
“现下不急着发令,你一早带着军报进宫,看看宫里怎么说。”
精明的算计顷刻间达成共识,周子鹤少了些许焦虑,多了一份从容,继续给女人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