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宅宴请完贵客,第二天就带人冲进万宅,能抢的抢能砸的砸,万家无论男女老少全赶进主院,一把大锁将两百多人锁住。
万存和夫人白氏成了全家的指望,大家一遍遍哭着追问到底怎么了,各种无端的猜测也开始疯狂发酵。
慌乱之际,白氏不忘把万钰藏在自己身后,生怕她被认出来。叛军屡次要拉万甫下水,家里人不少贪生怕死之辈主张顺从,这个节骨眼上被他们认出万钰,无异于羊入虎口。
“叔父叔母,借一步说话。”万钰悄悄在万存后头略过,然后进了右厢房。这间厢房是白氏的小库房,万家人目前还没有敢乱入。
于是万存和白氏借口想办法,后脚跟进右厢房。
“钰儿是得到什么消息了吗?”万存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问。
万钰点点头,说道:
“我这几日四处偷听守卫的谈话,得知汪家打一开始就想占了咱们家,全因为军中不允许所以没敢动手。今日他们的人这么嚣张,想必是叛军也等的不耐烦了,故意放纵他们这么干。不过他们只抢砸东西,没有伤过人,姑娘媳妇也没事,可见叛军还是想留余地的。我还听他们说,昨儿个汪家好不热闹,一群叛军将领去赴宴,有个戴面具的人最奇怪,所有人对他恭敬得不得了,他不喝酒也没人敢敬他的酒。如此看来,这人的身份地位不一般,要是能向他投降,咱们家可以更快出城。”
“不可不可,”白氏忧心道,“要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心细算计必然在常人之上,这诈降怎么骗得过他的眼睛?没有你爹那边的承诺,光凭你怕是不能叫人信服,别白白搭上性命。”
万钰当然知道,可现在情况太紧急了,她只有孤注一掷才有机会绝处逢生。
“我原先计划的是,哪天叛军那里打了败仗,他们自然会来找茬出气。到时候叔父假装害怕,顺势求饶,便将我供出来,我就可以拿出我爹的私印以求自保。他们必然要我休书与我爹,问出下一场仗的军情,也必然要把咱们当人质随军押行。只要咱们能出城,三白叔带着人跟着殿下就会找机会救我们。现下的情况虽然有出入,却也是个机会,一会儿叔父仍旧把我供出去,我自有办法周旋。”
万存百般不愿意,可是现在关乎全家生死存亡,他不能再犹豫了。
“……好,依你!”
…………
杨永霖虽然没拿到名单,但并不意味着他要无功而返。这些天除了在汪宅周旋,他也派人去各个官员士族家积极奔走,目前已经联系了三个值得信赖的盟友。他们暗地里联系人手,今日预计会有三千人陆续出城,于齐云山集结。
根据可靠消息,三日后叛军会押解一批囚徒去往军营,其中包括不少徽州官员。杨永霖打算在他们的必经之路设下埋伏,救出这些官员。
当然,他没有忘记对万钰的承诺,“王广”仍然留在城内想办法给她递消息,让她尽可能也进入叛军的队伍。
这边万钰已经被万存“供”出来,在一众人惊恐复杂的注视下被士兵带走。汪家人见了她,也是又惊又喜,一群狗腿子尾随其后,将她推进前厅。
这里已经被叛军占据,改成他们的公务堂,上好的香檀小榻被当成垫脚凳,千雕万琢的琉璃瓦被用作茶缸,椒兰薰盔甲,龙涎洗笔砚……怎一个暴殄天物了得!
一个男人背光而立,身高体壮而鬓角花白,沉默无言却自带威严。
万钰从容地跪下,向他陈述:
“万甫次女万钰见过大人,今族人有难,我父忧惧万分,特遣奴入徽州,恳请大人网开一面,饶我族人性命。”
杨同谒慢条斯理地把玩茶宠,说道:
“万甫?他如今官至户部尚书,在皇帝身边恩宠俱隆,他会降我?”
万钰假装隐忍道:
“我父纵使有宰辅之权,亦非手眼通天,家人皆数在大人手里,怎能不为兄弟折腰。”
这语气倒叫杨同谒觉得有趣,他打量地上跪着的女子,眼里的欣赏和厌恶无不明显。
“我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的,但也不喜欢女人太强势,你叫我想起一位故人。若你是从京城来的,应该也见过她。”
万钰心下一沉,说不出话。
“当然了,你一个小丫头应该也没资格见她。”杨同谒一脸怅然,似乎真的很怀念这位故人。
“大人说的是……公主吗?”万钰看似挺直的腰其实已经在颤抖,手心也全是汗。
“……公主……”杨同谒垂眸冷笑,“她做了那么多,到头来也不过是个公主……”
“好了,不说她。”杨同谒突然换了副表情,“我们还是来说说万甫,你说他什么来着?”
“我父请求大人网开一面,放了我们万氏族人。”
杨同谒囚禁万存为的不就是逼万甫叛变嘛,如此正中他下怀。但他从见万钰第一眼开始就觉得她不简单,她说她是万甫派来的,此事有待商榷。
“你要怎么证明?”
万钰终于等到这句话,于是有条不紊地回答:
“我手中有我父的私印,大人如若不信可以让我写信确认。不过现在京城戒卫森严,这封信即便送进去也很难收到回信。”
“呵,”杨同谒笑了,“先前让万存写信给万甫,他死活不肯,为此我们不得不杀了万兴立威,现在你倒是肯了,你们叔侄两个是在戏弄我吗?”
万钰面不改色道:
“堂兄之死正说明大人的手段狠辣,我不敢再拿族人的性命来赌。只希望大人利用完我万氏,可以给我们一条活路。”
杨同谒喜欢直白人,他也很直白地说:
“万甫一个管钱的,我倒不指望他能成大事,我只要他把国库明细交出来。你告诉他,整理好账本就送到吏部侍郎魏垣手里,他会想办法送出来。”
万钰内心狠狠一颤,她没想到此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可怕。
可怕之一,他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吏部,还拉拢了天子心腹魏垣;可怕之二,他要国库明细,说明他这么多年一直监视着国库收支,有了账本他就能算出这场仗该怎么消耗敌人;最可怕之处,他把魏垣送到万甫手里,万甫可以投靠他,亦可以供出他,而供出吏部侍郎的功劳与拯救旁支族人相比,未必言轻……
“我不要你写信,我要你回去亲自告诉她。”杨同谒补充。
万甫若有一丝恻隐之心,也源自于他的女儿还在叛军手里。如果万钰平安回到他身边,他的选择就纯粹多了。
“大人……”万钰哽住了,“大人当真信任我父,不怕他供出魏垣吗?”
答案显而易见。
不过杨同谒还是给了她解释:
“魏垣已经没了价值,他最后的用处就在于万甫。不过你也不必兔死狐悲,我答应他的条件不在于生死。”
不是所有人都贪生怕死,有的人为了别的什么东西情愿拿性命来换。
魏垣又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