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明日万钰就要嫁入东宫，然而今日是万甫定罪的日子。
万甫从牢里提出来时，浑身上下都是血污，两条腿软塌塌的在地上拖，留下两道鲜红的印记。见者无不闭眼，不忍直视。
万家到场的人只有万钰和万珩两个弱女子。万夫人还在床上躺着，没人敢告诉她今日万甫就要判罪，万存自从回了徽州就一直没有消息回来，显然是要撇清关系。
主判官走出来，万珩一眼认出他。此人名叫杜秋风，曾与万甫在翰林院共事过，二人交情不错，万珩成亲时送了件厚礼，后来他嫁女儿万甫也回了件大礼，直接帮他女婿从七品地方官升到五品京官。
杜秋风看见万甫的凄惨模样不免同情，以“刑不上大夫”为由斥责狱卒下手没轻没重，又命人解了他的镣铐，许坐在地上听判。
“万甫，你借职务之便贪污公款，操纵粮钱，收受贿赂，官商勾结，可有此事？”
万甫供认不讳，主簿也递上证据佐证，这项罪名算是立住了。
“你出使桑棠部，与桑棠部官员私交甚密，疑泄露军情机密，可有此事？”
万甫缓慢地摇头，眼睛很难聚焦，但他还是坚持道：
“我没有泄露机密，我只是帮他们出谋划策。”
杜秋风点点头，不想追问，毕竟这种事没有确凿证据，自己做主判自然能帮万甫免一点罪责是一点。
可是旁听席上有人不依不饶，站出来咄咄逼人，
“你是你没有泄密，那你作为国朝臣民，为什么替桑棠部出谋划策，你是何居心？”
万甫颤颤巍巍直起上半身，看向那人。果然，是一直和他作对的人。他顿时又软了下去，一言不发。
“好了，此事没有证据，不必再论。”杜秋风及时终止这桩罪名的逼问。
他继续道：
“你在职期间放纵家仆为非作歹，亦仪仗权势欺负弱小，你可认罪？”
这叫个什么事，这罪名怎么越问越小？旁观者又有人看不下去了，站起来表达不满。
“万甫通敌叛国，泄露国库机密，这难道要糊弄过去？”
场上一片哗然，万钰万珩两姐妹的腿都软了。
贪污，仗势欺人，这些都不要命，可是通敌若是坐实，魏垣就是前车之鉴。
杜秋风斜眼看那人，问道：
“本官手上没收到这项指证，你可有什么证据和证人？”
那人立马支支吾吾起来，
“证人……哪里来证人，和他勾结的魏垣已经死了……证据……证据……”
“有证据！”他的同伴及时站出来力证，
“叛军在徽州废营里落下不少文书，里面一定有账本，只要仔细甄别……”
“好了！”杜秋风不客气地打断他，然后神色恭敬地看向左侧屏风。
那扇突兀的黄金屏风后，坐着个人。
不多久，一个小黄门托着封书信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呈给杜秋风。随之，所有人都伸长脖子想要看看信上写的是什么。
杜秋风仔细看完信，又原封不动地装回去，亲自托着信送回屏风后。等他再次走出来，一脸胸有成竹。
“雍王殿下的军报里说，并未找到有关账本的文书，这也就证明不了万甫通敌。万甫，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万甫本来就已经招了这项罪名，也签字画押了，现在突然这么问他，他张大嘴巴什么都说不出口。
“不可能，他自己都承认了，就算没有那也是被叛军带走了，不能证明他无罪！”
杜秋风没有接话，而是等万甫自辩。
到这里情况很明朗了，杜秋风能当上主判说明上头有人要保万甫，只要万甫咬死不认通敌，他就能免于一死。可是万甫已经在牢里经受太多精神折磨，此时浑浑噩噩丝毫不知自救。
关键时刻，万珩突然冲了出去，大喊：
“屈打成招啊，屈打成招啊大人！”
她言辞悲切，字字泣血，
“大人，您看看我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什么罪名他不认，什么签字画押他敢不从，这是屈打成招，冤啊……”
很快就有人把万珩架出去，以免她继续扰乱公堂，但是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一句“屈打成招”，签的字画的押就算作废了，没有实质的证据，又没有皇帝要他必死的暗示，这桩罪名成不了。
最终万甫以贪污罪被贬为庶民，罚没家产，奴仆充公，妻儿与之共充徭役十年。
听到宣判的那一刻，万甫毫无反应，倒是万氏两姐妹抱头痛哭，哭一朝云中月跌落泥潭，更哭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
杨永霖在屋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万钰出来。她好不容易将父母姐姐安抚睡下，此时已经强弩之末。
看见杨永霖，她还是立马给他跪下，
“民女谢殿下救命之恩！”
杨永霖将她扶起来，告诉她：
“你不用谢我，还是谢谢公主和雍王殿下吧。”是他们销毁了最主要的证据，你爹才能死里逃生。
“公主……公主为什么还愿意救我？”万钰一直觉得，自从那晚的事之后，公主一定对她厌恶至极。
不知为何，杨永霖鬼使神差地隐瞒了自己用周子松返京作交换的事，只是说公主仁慈心善。
“我该怎么报答公主……”应该报答不了了，十年徭役之后，她再也没机会回京城了。
杨永霖再次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
“等你嫁进来好好儿孝顺她就行了。”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震惊了。
杨永霖震惊的是自己怎么回说得这么暧昧，万钰震惊的是自己怎么还有资格嫁进东宫。
许久，二人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杨永霖先开口说道：
“你以为天子赐婚是儿戏吗？虽说你爹被判罪，但是你一介女子向来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自然与这些罪行无关，明日还是要嫁过来来的。只不过没有三书六礼，更没有八抬大轿，明天傍晚会有车来接你，一切低调行事。”
不知何时，万甫走到门前，听到这番话。他霎时间老泪纵横，瘫坐在地。
也好，也好，万钰能进东宫总好过去充苦役，他心里也好受些。
只是再看看另一个孩子，不幸的婚姻已经毁了她的青春，如今又被连累，何其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