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带着腐烂水藻腥气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着陈默的胸腔。肺叶像被铁钳夹住的破风箱,每一次徒劳的收缩都只能吸入更多腥臭的泥浆。符牌左眼在污浊中闪烁着微弱的暗绿光芒,视野里只有翻涌的混沌和偶尔闪过的惨白碎骨——那是被泥流裹挟的尸骸残片。
咚!
后背突然撞上某种坚硬的凸起物,剧痛让濒临涣散的意识短暂清明,符牌左眼艰难聚焦——那是一截斜插在淤泥中的青铜椁残片!边缘参差的断口处,几根粗壮的惨绿菌丝正疯狂扭动,如同被斩断的蛇头,喷溅着腥臭的绿浓。
青铜椁……痋尸王的囚笼。陈默溃烂的左手本能的抓起椁片,指甲扣进厚实的纹路。触到青铜的纹路,触到青铜的刹那,一股冰寒刺骨的怨念顺着指间窜入骨髓!无数破碎的画面在颅腔内炸开:
暴雨倾盆的虫符庙,青铜椁盖缝隙中伸出裹满绿苔的巨手;老周抱着半截虫符碑沉入护城河时绝望的回眸;秦三鉴剜出肋骨锻打符牌时,墨镜片后滚落的血泪;司徒青竹胸腔内搏动的金色符种,被菌丝吞没前最后的坤土()金光…
这些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冰碴,在脑沟回里刮擦出刺耳的噪音。陈默在剧痛中猛然意识到——这不是他的记忆!是那些被痋尸王吞噬的“棺钉”们,留在青铜椁上的怨念残响!
“呃…啊…”喉管挤出浑浊的呻吟,抓着椁片的左手却死也不肯松开。这截残椁是唯一的浮木,是黑暗深渊中仅存的支点。符牌左眼的暗绿视野穿透污浊,隐约看到椁片另一侧吸附着什么东西——半块被泥浆包裹的青铜罗盘!盘面指针锈死在“离”位,正是老周沉河前塞进椁缝的那块!
离火焚秽…陈默溃烂的左手艰难地伸向罗盘。指尖刚触到盘面,一股灼热的刺痛便顺着指腹窜入心口!那半块罗盘竟在污浊中泛出暗红微光,盘面“离”卦纹路如同烧红的铁丝,烫得周围泥浆滋滋作响!
轰——!地底深处传来闷雷般的震动,整片淤泥层如同被巨人搅动的粥锅,突然剧烈翻腾起来!陈默被狂暴的暗流掀翻,青铜椁片脱手而出,半块罗盘也消失在混沌中。天旋地转间,符牌左眼捕捉到一幕骇人景象——
淤泥深处,无数惨绿菌丝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枯萎、断裂!那些原本粗壮如蟒的脉管,此刻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蚯蚓,疯狂抽搐着化为黑灰。菌丝网络崩溃释放的绿浆与地底污水混合,形成无数扭曲的漩涡。而在所有漩涡交汇的最深处,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阴影轮廓正缓缓下沉!
痋尸王的本源意识!它正在脱离与地脉菌丝的联系,向更深处潜逃!
“想逃…?”陈默的思维被剧痛和窒息割裂成碎片,但那股从罗盘传来的离火()灼热却死死钉在意识深处。溃烂的左手在翻滚中摸到了腰间仅存的器物——那把零局徽标的铁锤!锤头裹着的湿泥早已被冲净,露出锈蚀的锤面上那个齿轮咬合八卦的徽记。
八卦…徽记…残缺的思维突然贯通!陈默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铁锤狠狠砸向自己的符牌左眼!
铛——!!!金属碰撞的爆鸣震得颅骨几乎碎裂!铁锤的八卦徽记与符牌表面的鬼脸纹路相击,炸出一圈暗红近黑的诡异波纹!波纹所过之处,翻腾的泥浆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抚平,瞬间凝固!
符牌左眼传来前所未有的剧痛,仿佛有烧红的铁钎从眼眶直插进脑髓!但在这非人的痛苦中,暗绿视野却陡然清晰了十倍!陈默“看”到铁锤的八卦徽记与符牌鬼脸纹路碰撞的瞬间,一股源自秦三鉴符牌的冰冷意志,混合着铁锤上零局徽记蕴含的某种镇压之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锚”,狠狠钉入了正在下沉的痋尸王阴影!
“锚”的另一端,连接着那把插在城隍庙阵眼、此刻正在疯狂吞噬煞气的青铜符刀!
痋尸王阴影发出无声的尖啸,下沉的势头猛然一滞!庞大的阴影轮廓如同被钩住的鲸鱼,疯狂扭动挣扎!地底淤泥在这股力量的拉扯下形成无数恐怖的漩涡和裂痕!陈默的身体被乱流裹挟,如同暴风雨中的落叶,狠狠撞向一处刚裂开的、深不见底的地缝!
噗通!下坠感骤然消失。陈默摔进一片粘稠却诡异的“水域”——这里没有淤泥,只有浓稠如胶的暗绿色液体,悬浮着无数细小的骨渣和虫卵残壳。符牌左眼灼痛到麻木,暗绿视野里,这片“水域”的边界处,隐约浮动着半透明的、扭曲的人形轮廓——是那些被痋尸王吞噬的亡魂,永远困在菌丝网络中的怨灵!
而“水域”中央,正是那把青铜符刀!刀身已经完全没入一团搏动着的、由惨绿菌丝和暗红血雾构成的巨大茧状物中。茧体表面不断凸起狰狞的人脸轮廓,又迅速塌陷。那是痋尸王被“锚”定住的部分本源意识,正在与符刀吞噬的力量做最后抗争!
陈默的身体在粘稠液体中缓缓下沉,向着巨茧漂去。随着距离缩短,符牌左眼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巨茧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与眼眶里的符牌共鸣!
“棺钉…归位…”冰冷的意志再次凿入脑海,但这次的声音不再充满腐朽的蛊惑,而是带着某种机械的、宿命般的冰冷质感。陈默突然明白了秦三鉴符牌的真正用途——不仅是镇压痋尸王的“棺钉”,更是引导“钉棺人”找到最终阵眼的…罗盘!
溃烂的左手再次举起铁锤。这次,他不再砸向符牌,而是用锤尖的八卦徽记,狠狠刺入自己的左眼眶!
噗嗤!鲜血混合着诡异的绿浆从眼眶迸溅!符牌边缘的骨茬被铁锤硬生生撬动,更深地楔入颅骨!难以形容的剧痛让陈默几乎瞬间昏厥,但符牌与巨茧的共鸣也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暗绿视野被血色彻底浸染。陈默“看”到巨茧深处,那团搏动的痋尸王意识核心处,浮现出一枚残缺的青铜符牌虚影——与秦三鉴符牌同源,却只有三分之二大小,边缘的骨茬断痕狰狞可怖。
这是…痋尸王体内封印的…另一枚符牌?!当年秦三鉴他们,竟将完整的符牌一分为二,一半锻造成镇压痋尸王的“棺钉”,另一半…直接钉进了痋尸王的本源意识!
“原来…如此…”陈默在剧痛中咧嘴,露出染血的牙齿。溃烂的左手松开铁锤,任由它沉入粘液深处。然后,他用尽最后的生命力,将五指狠狠插进自己左眼眶,抠住符牌边缘的骨茬,猛地向外一拽——
咔嚓!符牌连带着一小块沾血的眶骨被硬生生拔出!鲜血如泉涌,但陈默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全部集中在右手——那只攥着半块离火()罗盘的手!
巨茧近在咫尺。陈默的身体如同破败的玩偶,缓缓撞在茧体表面。粘稠的茧膜瞬间包裹了他,无数菌丝如同饥渴的毒蛇,钻入他腰腹的伤口、撕裂的虎口、空洞的左眼眶…疯狂汲取着最后的生命力。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陈默的右手艰难地抬起,将半块离火()罗盘,狠狠拍向巨茧表面那枚残缺的符牌虚影!
滋啦——!!!罗盘上的“离”卦纹路与符牌虚影接触的刹那,一股纯净到极致的离火()煞气如同坠入油库的火星,轰然引爆!这股力量并非来自陈默,而是老周沉河前封存在罗盘中的、属于真正“棺钉”的最后一击!
烈焰虚影在巨茧内部炸开!暗红的火舌顺着菌丝脉络疯狂蔓延,瞬间吞没了整片粘稠“水域”!痋尸王的本源意识发出无声的尖啸,在离火()中扭曲、崩解!而那枚残缺的符牌虚影,则在烈焰中缓缓融化,与秦三鉴那半块符牌产生某种玄奥的共鸣…
青铜符刀吞口处的鬼脸符纹突然脱离刀身,化为一道血光,穿透巨茧,猛地钻入陈默空洞的左眼眶!已经拔出的符牌被这股力量推动,带着滚烫的离火()余烬,重新嵌入血肉模糊的眼眶深处!
咔哒。金属与骨骼严丝合缝的嵌合声,成为陈默意识沉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声响。
冰冷。虚无的冰冷,与左眼眶深处符牌棱角的质感一同苏醒。陈默睁开仅存的右眼,模糊的视野里是灰白的天花板,墙皮剥落处蜿蜒着枯树根似的裂纹。鼻腔充斥着浓烈的消毒水味和某种草药的苦涩。
“醒了?”沙哑的嗓音从右侧传来。陈默脖颈僵硬地转动,看到一个佝偻的背影正在窗边捣药。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藏蓝劳动布工装,枯瘦的手指握着石杵,在陶臼里碾磨某种暗绿色的干草。臼底残留的浆液,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荧光。
“秦…三鉴?”陈默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背影的动作顿了顿,缓缓转身——圆框眼镜后,是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浑浊的玻璃眼珠在晨光中泛着灰翳。但陈默的符牌左眼却传来刺痛,暗绿视野下,老头周身笼罩着一层稀薄的、不断消散的惨绿雾气,仿佛正在从某种寄生状态中缓慢恢复。
“秦三鉴死了。”老头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摩擦木头,“我是他师弟,赵算盘。”
陈默的右手猛地摸向腰间——青铜符刀不见了!“刀在椁里。”自称赵算盘的老头指了指墙角。陈默这才注意到,屋内墙角斜放着一口缩小版的青铜椁,约莫棺材大小,表面錾刻着虫符与鬼脸交织的纹路。椁盖缝隙处,隐约有暗红的光芒脉动。
“痋尸王…”陈默挣扎着想坐起,却发现自己全身缠满浸着药汁的麻布,左腰和虎口的伤口传来清凉的刺痛。
“封在椁里了。”赵算盘继续捣药,“你那刀插在它天灵盖上,秦师兄的残符钉着心口,老周的离火()罗盘压着丹田。三钉镇尸,够它消停百八十年。”
陈默的左眼突然灼痛,暗绿视野不受控制地穿透青铜椁——椁内蜷缩着一具青灰色的干尸,额头插着青铜符刀,心口嵌着半块骨制符牌,腹部压着焦黑的罗盘碎片。干尸表面覆盖着细密的、如同纹身般的惨绿菌丝纹路,但这些纹路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褪色、消散。
而在干尸丹田位置,隐约浮着一团搏动的暗红胶质物——正是曾经在青铜符刀吞口处的那团物质!此刻它正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缓慢吞噬着干尸体内残余的煞气!
“刀吞…”陈默喃喃道。“嗯。”赵算盘头也不抬,“刀吞在进食。等它吃干净了,痋尸王就真成干尸了。”
陈默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摸向自己的左眼眶——冰冷的符牌依然嵌在骨缝里,但触感似乎有些不同。暗绿视野回扫,他震惊地发现,原本残缺的符牌边缘,此刻竟多了几道细密的、如同焊接痕迹的暗红纹路,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补全了!
“你的符牌吃了痋尸王体内那半块。”赵算盘终于停下捣药,浑浊的眼珠透过圆框眼镜盯着陈默,“现在它是完整的‘棺钉’了。而你——”
他枯瘦的手指突然戳向陈默心口,力道大得惊人:“你就是下一任守棺人。”
窗外,晨光刺破云层。老城区的废墟上,零局的黑色无人机如同秃鹫般盘旋。更远处,护城河浑浊的水面泛着诡异的绿光,河底深处,半截虫符碑的阴影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