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朽宅无痕

西郊的风带着一股荒芜的燥气,卷起路边的尘土,扑打在杜家老宅那孤零零耸立的断壁残垣上。夕阳如同巨大的、渗血的蛋黄,沉甸甸地压在地平线上,将老宅的影子拉得扭曲漫长,像一头蛰伏的怪兽投下的爪牙。

高耸的青砖院墙早已坍塌大半,露出里面同样破败的主体建筑。一座勉强看得出四进格局的深宅大院,如今只剩下骨架。飞檐斗拱腐朽断裂,精美的木雕窗棂只剩下黑黢黢的空洞,青石板缝隙里顽强钻出的枯黄野草在风中瑟缩。整座宅邸散发着浓烈的朽木、潮湿霉烂和一种更深沉的、如同陈旧棺木般的土腥气。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鸟雀都避之唯恐不及。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无声地停在宅邸外数百米的土路边。车门打开,陈默和林璇走了下来。陈默换上了一套深灰色的工装,便于活动,掩盖着身体各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后颈处北斗“璇玑”阵列的植入点依旧残留着细微的异物感和冰冷的压迫感。林璇则是一身利落的黑色战术装束,腰间特制的棱柱枪套在夕阳下泛着幽蓝的光。

“能量读数异常,外围磁场紊乱。”林璇看着手腕上一个类似战术平板的微型终端,屏幕上是不断扭曲变化的频谱图,眉头微蹙。“物理扫描受到强烈干扰,无法穿透核心区域墙体。热感应……存在多处异常低温区,但形态无法捕捉,像……流动的冷雾。”她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报告天气,灰色眼眸如同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扫视着破败的宅门和院墙。

陈默没有看终端。他站在原地,仅存的右眼微微眯起,目光沉凝地投向老宅深处。空气中弥漫的朽败气息之下,符牌左眼深处传来一阵阵微弱却清晰的悸动,如同冰层下暗流的涌动。那股源自拓片石碑的冰冷、混乱、带着无尽贪婪的恶意,像一层无形的粘稠油脂,覆盖着整座废墟。但此刻,它异常地“安静”,如同屏息的猎手。

他深吸一口气,忽略掉后颈的刺痛,从随身携带的旧帆布包里,取出一个物件——一个漆面斑驳、铜盘磨损严重的罗盘。黄铜天池,红漆地盘,内盘密密麻麻刻着篆文、二十四山、穿山七十二龙、二十八宿……古拙而沉重。

林璇的目光如同探针般瞬间聚焦在罗盘上,灰色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这种传统器物,在零局的档案库里通常归类为“民俗心理暗示道具”。

陈默无视她的目光,左手托稳罗盘底盘,右手食指指尖悬于天池中央的磁针上方,缓缓注入一丝极其微弱、精纯如丝的符牌力量,并非攻击,而是激发罗盘本身蕴含的、对地磁与气场变化的天然感应。

嗡……

天池中的磁针并非剧烈跳动,而是如同被惊扰的水蛇,开始出现一种极其细微、高频的震颤!针尾微微下沉,指向异常沉重!

陈默托着罗盘,脚步沉稳,开始绕着老宅外围移动。林璇如同他的影子,保持两步距离,灰色眼眸锐利地扫视着地面、墙壁、每一处可疑的痕迹,微型终端持续记录着环境和能量波动数据。

“宅立巽位(东南),坐巳向亥。”陈默的声音低沉嘶哑,在死寂的废墟前显得格外清晰,如同古卷的低语。“巽为风,主进退,利文书。然——”他脚步停在残破的东南角门处,罗盘的磁针震颤骤然加剧,针尖死死钉向宅内方向。“角门崩塌,巽风灌入无阻,化‘穿堂风煞’。气散不聚,主家宅不宁,口舌是非,财帛耗散。杜家败落之兆早已埋根于此。”

林璇的目光扫过倒塌的角门,微型终端捕捉到此处异常活跃的能量粒子流,与陈默所言的风煞路径隐隐吻合。她默不作声,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指拂开地面一层浮尘,露出底下颜色略深的泥土和几道细微的、被重物拖拽过的压痕。“近期人为活动痕迹。至少两组不同脚印,一组频率凌乱急促(柳莺),一组……沉稳但沉重(非柳莺)。拖拽痕迹朝向主厅方向。挣扎不明显,推测目标可能瞬间失去行动力或被控制。”她冷静分析,指向压痕尽头几片被踩碎的枯叶和一滴几乎难以辨认的、渗入泥土的暗红色斑点。

陈默继续前行,罗盘磁针的震颤始终未停。来到宅邸正面,原本气派的朱漆大门早已腐朽坍塌,只留下一个豁口。

“宅门塌陷,朱雀无首。”陈默看着罗盘,针尖偏转下沉。“此为‘开口煞’,明堂倾颓,凶气直入无遮拦。更甚者,”他目光投向宅邸右侧,那里原本应作为“青龙”护卫的厢房已完全坍塌,只剩一片瓦砾堆。而左侧作为“白虎”的厢房虽也破败,但墙体结构相对完整,甚至有一截断裂的巨大房梁斜斜指向宅内,如同高举的臂骨。“青龙折损,白虎探头!大凶之局!白虎踞于左,主血光刑伤,兄弟阋墙,祸起萧墙之内!”

林璇的目光顺着那截断裂的房梁指向望去,正是主厅方向。微型终端显示,那个方向的异常低温读数最为集中。她走向那堆象征“青龙”的瓦砾,仔细翻检片刻,捡起一块半埋在土里的、布满裂痕的青砖。砖块一角有明显的、人为敲击留下的新鲜痕迹,与周围风化的表面截然不同。“近期破坏。力度很大,工具可能是……斧凿类?目的不明。时间……在柳莺进入之前。”她将砖块放入证物袋,标记位置。

绕过前院的断壁残垣,眼前豁然出现宅邸的核心——主厅。厅堂高大轩敞,但屋顶塌了大半,腐朽的梁柱如同巨兽的肋骨暴露在灰暗的天空下。厅内遍布瓦砾、朽木和厚厚的灰尘。正对着门口,那面在柳莺直播画面中出现过的巨大雕花屏风,依旧矗立着,虽然布满了蛛网和裂痕,却诡异地保存着相对完整的形态。屏风上的雕花早已模糊不清,只留下大片大片扭曲的阴影。

陈默停在主厅入口的台阶前,罗盘的震颤达到了顶峰!天池磁针疯狂地左右摇摆,如同被无形的手狠狠拨弄!针尖时而死死指向那面屏风,时而又剧烈偏向地面,完全失去了指向性!一股阴冷、粘稠、饱含恶意的气息从屏风方向扑面而来!

“堂局破碎,四象俱失。”陈默的声音更加低沉,几乎带着寒意。“气脉已绝,此地已成绝阴死地。然——”他目光死死锁定那面屏风,“死门大开,怨气回风!气不入阳宅,反入阴窍!此屏风之位,正压地脉阴眼之上!”他指向屏风底部与地面相接处,那里的灰尘似乎比其他地方更薄,露出一种油腻腻的、深黑色的反光。“怨气徘徊不去,凝而成秽!此乃‘回风返煞’之绝凶!此地已成……养尸聚阴之穴!”

符牌左眼深处的悸动骤然尖锐!如同警铃!核心视野中,那面屏风不再是木石结构,而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扭曲蠕动符文构成的惨绿色旋涡!旋涡中心,深不见底!

林璇站在陈默身侧,微型终端的屏幕瞬间被强烈的干扰雪花覆盖!所有的读数疯狂跳动,随即彻底黑屏!她果断关闭终端,右手瞬间按在了腰间的棱柱枪柄上,灰色眼眸锐利如刀,死死锁定屏风,身体进入高度戒备状态。她不需要能量读数,此刻皮肤感受到的刺骨阴冷和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腐朽恶意,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柳莺的信号源坐标,锁定在主厅中心点,屏风正前方三米处。”林璇的声音冰冷依旧,但语速微微加快,“信号消失前0.5秒,有高强度的空间扭曲能量读数峰值爆发,形态……类似微型的空间裂隙开启。”

两人踏入主厅。脚下是厚厚的、踩上去如同棉絮般松软的积尘。林璇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仔细扫视着柳莺信号消失点的每一寸地面、周围的柱子和墙壁。微型强光手电的光束刺破昏暗。

“就是这里。”林璇停在屏风前约三米处,光束打在地面上。“脚印到此中断。无拖拽痕迹延伸。挣扎痕迹……无。”光束移向四周,墙壁、立柱上除了一些自然剥落的墙皮和蛛网,没有任何新的刮擦、撞击痕迹。“没有打斗迹象。没有血迹、毛发、衣物纤维残留。”她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指捻起一小撮地面浮尘,在强光下仔细分辨,“粉尘分布均匀,未被剧烈扰动。排除强力拉扯或瞬间高速移动可能。”

她站起身,目光投向那面诡异的屏风,眉头紧锁。“如同……凭空消失。或者说,被这片空间……直接‘吞’掉了。”这个结论让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现代刑侦技术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

陈默则站在柳莺最后消失的位置,闭上了右眼。符牌核心的冰冷视野全力开启!无形的扫描力场如同探针,刺向那面屏风,刺向脚下的地面,刺向周围的每一寸空间!

【目标区域扫描…】【物理结构:无异常破损/无隐蔽通道…】【能量残留:高浓度石碑符文污染(核心污染源)…精神模因污染粒子浓度…异常活跃…】【空间曲率:存在微扰…】【生命体征信号:0…】【关联个体残留印记(柳莺):微弱…形态:精神撕裂碎片…状态:高度污染同化…】【污染源核心位置:锁定…坐标:屏风内部空间…访问权限:拒绝…警告:高维信息屏障(精神壁垒)…】

冰冷的数据流在符牌视野中无声滚动。空间屏障!柳莺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移动,而是被某种力量强行从三维空间剥离,拖入了屏风内部那个由石碑符文构筑的异度空间!那里才是真正的猎物巢穴!

符牌核心深处,那股对石碑污染源的冰冷饥饿感再次升腾,甚至隐隐压过了北斗阵列带来的束缚感。但屏障的存在,如同冰冷的壁垒。

陈默缓缓睁开右眼,瞳孔深处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冻结的死寂。他看向林璇,声音嘶哑:“找到了入口。也找到了它消失的原因。”他抬手指向那面布满蛛网和裂痕的巨大屏风。“但她不在里面。”林璇灰色的眼眸锐利地凝视着屏风,捕捉到符牌扫描时屏风表面极其轻微的能量涟漪。“或者说,她的‘身体’,不在我们这个空间维度。”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沉入大地。杜家老宅彻底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只有几束手电光柱在废墟中晃动。猎物就在眼前,被困死在陷阱深处。猎人找到了陷阱的门,却发现门后是一片无法触及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