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球将贺大爷遗体用麻布包裹。
贺大爷干瘪的躯体像一片枯叶，被小毛球费力地拖到那片被流浪者们称为“归墟”的乱石坡顶。
风卷着沙砾，呜咽着穿过嶙峋怪石，发出如同亡魂低语的声音。夕阳像个巨大的、流着血的蛋黄，沉沉地压在西边天际线上，将荒野染成一片不祥的红色。
“贺大爷…走好咧。”
小毛球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十二岁孩子不该有的疲惫。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老人轻飘飘的身体推下石坡。
贺大爷翻滚了几下，便消失在几块巨石的阴影里，如同被荒野无声地吞没。
小毛球知道，等真正的黑暗降临，无论是嗅到气味的变异鬣狗，还是那些潜伏在地下的、更诡异的东西，都会让贺大爷彻底消失，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就是流浪者的归宿，干净，也残酷。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阴影，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
沿着熟悉的、被踩踏出来的小路，朝着流浪者聚集点那个勉强能称为“家”的贺大爷搭建棚子方向走去。
饥饿像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胃袋，疲惫则让他的小身板摇摇晃晃。
之前壁垒那个大人物给他的肉干还剩下不少，他没舍得吃，毕竟肉干这种高贵的食材其实可以在聚集点换更多的食物。
虽然那些玩意不好吃，甚至到了难以下咽的地步，但却可以饱腹更久。
他外表黑瘦，破旧的单衣挂在身上，沾满了尘土和贺大爷身上蹭到的干涸污迹。
就在他绕过一片半塌的混凝土墙时，一种异样的感觉像冰冷的蛇爬上脊椎。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新鲜的血腥味，浓烈得盖过了荒野固有的铁锈和尘埃气息。
小毛球猛地顿住脚步，像只受惊的小兽，警惕地缩进墙角的阴影里。
前方不远，一个身影靠在断墙上，似乎在喘息。
那人穿着暗褐色与灰色混杂的工装，沾满了大片大片湿漉漉、颜色深沉的污迹。
是新鲜的血！血的味道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小毛球的心跳骤然加速。是受伤的拾荒者？还是…陷阱？
荒野的经验告诉他，新鲜的血味在黄昏时分，就是吸引掠食者的致命信号弹。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被风霜和疤痕侵蚀的脸，眼神浑浊却带着一丝刻意的惊慌。
他看到了小毛球，立刻用一种虚弱又急切的声音喊道：“小…小兄弟！帮帮我！被…被变异狼抓了，快不行了…有药吗？或者…帮我叫…”
他话没说完，似乎牵动了伤口，痛苦地蜷缩了一下，手却悄悄探进了鼓囊囊的工装口袋。
他正是豺狼，王家二长老王镇派出的清道夫。
怀里那支价值连城的“泣血天使”毒药，在黑市足以换下一年的口粮。
豺狼觉得用在一个流浪儿身上太浪费了。
他选择了一个更经济实惠、也更能解释得通的方式，那就是利用荒野本身的残酷。
他身上涂抹的，正是刚刚猎杀的一只小型变异兽的鲜血，新鲜热乎，气味浓烈得足以让几公里内的掠食者躁动。
小毛球没动。
黑瘦的小脸上，那双眼睛在暮色中亮得惊人，里面没有同情，只有深深的戒备。
他见过流浪者聚集地太多利用同情心的把戏了。
而且，那人身上的血，味道太“新”了，新得有些不自然。
就在这时，第一声凄厉的嚎叫刺破了黄昏的寂静。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声音快速逼近，带着嗜血的兴奋。
豺狼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狞笑，时机正好。
他猛地朝小毛球的方向踉跄一步，同时用藏在口袋里的手，狠狠捏碎了一个小小的声波诱饵装置。
更尖锐、更模拟垂死挣扎的频率瞬间扩散开来。
“糟了！它们来了！快跑啊！”豺狼惊恐地大叫，声音里却透着算计。
他作势要跑，方向却故意堵住了小毛球回管道区的捷径，将他逼向另一片布满残垣断壁、更利于兽群围猎的区域。
小毛球瞳孔骤缩！不是陷阱，是催命的号角！
他没有任何犹豫，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本能，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豺狼逼出的方向。
那片开阔但地形复杂的废墟深处冲去。
身后，沉重的奔跑声和腥臭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涌来，至少有五六只双眼猩红的变异鬣狗被血腥和声波彻底点燃了凶性！
豺狼看着小毛球被兽群追得狼狈逃窜，如同看着一枚即将被踩碎的虫豸。
他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保持着安全距离，像一个欣赏自己杰作的导演。
只需要等兽群将那小子撕碎，任务就“完美”完成了，泣血天使还能完好无损地躺在怀里。
“合该自己发财，王镇那个老东西做事太谨慎了。”
豺狼不自觉的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
距离乱石坡约五百米外，一座半埋在地下的混凝土观察哨里，空气因高温而微微扭曲。
一身覆盖着破旧迷彩帆布的光学隐身纳米机甲的人正静静地半跪着。
机甲内部，面罩上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流，清晰地映照出远处正在上演的追杀。
操控者是一名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子。
他是王家大小姐王洛伊安插在荒野中的眼睛之一，代号“屠夫”。
他的任务原本只是监视小毛球，大小姐似乎对他有些特别的关注。
没想到，却看到了更有趣的一幕。
“目标确认，代号豺狼，是臭名昭著的荒野猎人。”
屠夫的声音在内部通讯器里响起，冰冷而清晰。
机甲的高倍光学镜头牢牢锁定了那个穿着带血工装、如同驱赶羊群般悠闲的身影。
“正在驱使变异鬣狗群追杀任务次要观察目标小毛球…手法粗糙，但有效。”
他看到了豺狼故意引导兽群，看到了他眼中那份残忍的戏谑。
机甲搭载的微型传感器甚至捕捉到了空气中残留的微弱异常声波信号，豺狼使用诱饵装置的证据。
屠夫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盘算。
大小姐的命令是观察，非必要不介入。
那个在兽群追赶下如同黑豹幼崽般左冲右突、利用废墟每一处缝隙挣扎求生的小毛球…
那份在绝境中迸发的生命力，让屠夫这双见惯了死亡的眼睛也微微动了一下。
“救下他！”
听着耳机传来王洛伊不置可否的命令，屠夫不由得一愣。
“屠夫收到！”
屠夫的手指在虚拟操控面板上快速划过。
机甲手臂外侧不起眼的装甲板滑开，露出一支造型奇特、枪口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微型电磁脉冲步枪。
没有震耳欲聋的枪声，只有一声轻微得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嗡”鸣。
小毛球感觉肺快要炸开了。一只鬣狗锋利的爪子擦着他的后背划过，撕开了本就破烂的衣服，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他矮身钻进一个倒塌的巨石缝隙，鬣狗庞大的身躯被卡在外面，疯狂地刨抓嘶吼。
但这只是暂时的喘息，更多的鬣狗已经绕了过来。
就在一只体型最大的鬣狗张开腥臭大口，即将咬向他探出缝隙的小腿时。
“噗！”
一声沉闷的轻响。
那只鬣狗的头颅侧面毫无征兆地爆开一团暗绿色的浆液和碎骨！
巨大的冲击力让它整个身体横飞出去，撞在旁边的残壁上，抽搐两下便不动了。
紧接着，又是几声几乎无法察觉的“噗噗”声，另外两只冲在最前面的鬣狗也瞬间毙命，死状诡异，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碎了脑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剩下的鬣狗惊恐地刹住脚步，发出困惑而警惕的低吼。
它们猩红的眼睛扫视着空旷的废墟，却找不到攻击的来源。未知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嗜血的冲动。
小毛球也懵了，但他反应极快！这是机会！趁着鬣狗群惊疑不定的瞬间，他像泥鳅一样从岩石另一侧更窄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头也不回地朝着远处一片长满剧毒荆棘藤蔓的“死亡地带”亡命狂奔！那是变异兽也不愿轻易涉足的区域，是他唯一的生路。
豺狼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了。发生了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三头最凶猛的鬣狗像被点了名一样瞬间暴毙！没有枪声，没有火光，只有诡异的爆头和死寂！一股寒气猛地从脚底窜上头顶。
“狙击手？消音武器？不对…没有弹道轨迹！”
他猛地蹲下，利用地势掩护自己，鹰隼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周围每一寸可疑的区域乱石堆、废弃高楼、半埋的管道口…
黄昏的光线变得晦暗不明，一切都笼罩在模糊的阴影里。
他的目光最终死死锁定了远处一座不起眼的、半埋在土里的混凝土墩子。
那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线扭曲？像高温下的空气折射？但转瞬即逝。
“妈的…螳螂捕蝉？”豺狼瞬间明白了。
有人！而且用的是极其先进的光学隐身技术！不是荒野上该有的东西！是壁垒里的人？王家？还是其他势力？他的任务暴露了！
他不敢再停留。
小毛球已经一头扎进了那片剧毒荆棘林，暂时死不了，但也跑不远。当务之急是搞清楚那个藏在暗处的幽灵是谁！
豺狼像一头真正的豺狼，悄无声息地后退，利用地形快速撤离现场，动作迅捷而谨慎，再没有刚才驱赶猎物时的悠闲。
在经过刚才小毛球藏身的岩石附近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地上有一点极其微小的、闪烁着黯淡金属光泽的碎片，像是某种精密仪器崩裂后溅出的残渣。
他不动声色地用脚尖一拨，泥土覆盖了上去，同时将这个位置牢牢刻在脑子里。
荒野的风更冷了，带着呜咽，吹散了血腥味。
归墟坡顶，贺大爷大概已经彻底消失。
而一场围绕着瘦小流浪儿的猎杀与反猎杀，才刚刚拉开序幕。
暗处的眼睛已经睁开，猎手与猎物的身份，在废土的阴影里随时可能颠倒。
小毛球在剧毒藤蔓的缝隙中艰难穿行，尖锐的毒刺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划出血痕，带来阵阵灼痛和麻痹感。
他不敢停，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狂跳，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鬣狗垂死的嘶鸣和那无声的死亡降临。
是谁？谁在帮他？
他只知道，荒野的夜，从来都不止一种黑暗。
而豺狼灰色工装上的新鲜血迹和那双浑浊眼睛里的算计，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难道是为了这颗灰色石头？看来流浪者聚集地也不安全了！
小毛球心情凝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