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坚听完昜伯的分析,先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转头望向远处的小山,心中仍有些愤愤不平。
“那我们就这样看着恶来抢功?”子坚忍不住问道。
易峟闻言,缓缓坐直了身体。
“贪功冒进是作战大忌。”
他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我们今日损失不小,当务之急是休整和总结对敌经验。更何况……”
说着,他突然指向远处山下那片黑黝黝的树林。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夜风吹拂下,树影摇曳,仿佛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还有不少败逃的夷人可能藏身在那片密林中,说不定正等着偷袭的机会。”
他转过身来,继续说道:“我师必须先守在这里。一来监视林中夷人动向,二来确保犬卫攸侯喜族人的后路安全。这才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事,而不是像恶来那般急着去抢功。”
子坚听完,眼中的不甘渐渐化作了钦佩。
他放下手中的竹杯,说道:“昜伯打起仗来果然跟王邑传言一样,思虑周全,是我太急躁了。”
易峟摆摆手:“我不过比你多打了几场仗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伸手拍了拍子坚的肩膀,“以你今日的表现,假以时日,战场上的表现肯定比我好。”
“是啊!”石库水插话道,“今日多亏了子坚和你的族人帮忙,否则我们中旅防线早就被夷人攻破了!”
左疆也跟着托起竹节杯:“还要感谢子坚族人帮我们越戏方人制作的新盾牌。”他敲了敲身旁立着的木盾,“没有这盾牌,今日不知要死多少族人。”
子坚被夸得耳根微热,不自觉地挠了挠头,脸上显出几分符合年龄的腼腆。
易峟见状,举起重新斟满的竹节杯:“战场上,个人能力即便再强作用也有限。”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战场上,只有相互配合才能取得胜利。来,都举起来,为我们今日团结协作成功击败夷人再喝一杯。”
吃饱喝足之后,众人陆续散去。
易峟安排了双倍的明暗哨位,又留部分人轮流守夜警戒,这才准备去休息。
夜风送来阵阵血腥气,远处山上隐约的喊杀声仍未停歇。
易峟手中悄悄握着青铜剑,和衣而卧,几乎是刚躺下就沉沉睡去。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划破夜空,易峟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右手已经本能地握住了身边的青铜剑。
皮甲与草席摩擦发出窸窣声响,他一个翻身半跪而起,额头也渗出细密的冷汗。
“夷人来偷袭了?”
易峟惊道,声音里带着未散的睡意。
他晃了晃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渐渐看清了己方驻地里的情况。
只见驻地里站满了同样被鼓声惊醒的人,他们有的满脸惊惶,有的还在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
但除此之外,驻地里一切似乎都安然无恙,没有慌乱的脚步声,也没有敌人的踪迹。
悬着的心,顿时落了地,紧张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镇定下来后,易峟才注意到众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朝着远处的小山望去。
他也跟着抬起头,顺着众人的目光张望。
此时,天色尚暗,唯有朦胧的月色和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
凭借着这有限的光亮,人们发现那鼓声来自夷方城邑之下。
在那里,除了密集的鼓声,还有一阵阵叫喊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声音杂乱而刺耳,让人烦躁。
易峟正满心疑惑时,便见有负责守夜警戒的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禀报道:“昜伯,有山上的夷人趁夜下山,去偷袭犬卫在山下的驻地。”
这时,石库水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跟着解释道:“恶来果然如昜伯先前所料,没有攻下夷方城邑,所以在山下留驻,等待明日继续进攻。结果,夷人竟敢主动下山偷袭犬卫,实在嚣张。昜伯,我们要不要带人过去帮助恶来?”
易峟抬起头,发现眼前的视线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他顺着光线的变化抬头望去,发现天上云层厚重,时不时有明月从云层的缝隙中探出头来,落下银辉。
想来夷人就是趁着这月色,才敢趁夜下山偷袭的。
“算了,不必了。夜已深了,视线不佳,我们对周围也不熟悉,贸然带人过去,说不定会中了夷人的埋伏,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以恶来犬卫的实力,应付那些夷人的偷袭应该不成问题。”
恶来的驻地距离夷方城邑极近,这么设置的目的,应当是为了防止夷人趁夜逃跑,以便随时展开追击。
然而,凡事有利必有弊,恶来的驻地距离夷人过近,也为夷人半夜偷袭缩短了距离,让他们能够迅速接近并发起攻击。
而易峟的驻地与恶来相隔甚远,现在带人过去,路途遥远且情况不明。
不说可能在半路上被夷人设伏偷袭,甚至还可能会被恶来当成夷人对待,到时候双方发生冲突,那就太冤枉了。
没过多久,远处的鼓声和喊叫声渐渐平息,只偶尔传来一两声零星的声响。
石库水看到恶来营地已经恢复了平静,便伸了个懒腰,说道:“昜伯刚才言之有理,些许夷人对犬卫构不成多少威胁。”说完,他便继续回去休息了。
被惊醒的众人也都陆陆续续回去了。
但易峟躺在草席上,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也许是白天指挥作战时太过紧张,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此时虽然身体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他索性坐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这打仗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作为一师的最高指挥者,易峟经常要考虑全师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事情。
从兵力的部署到粮食的供应,从敌人的动向到天气的变化,每一个细节他都要操心。
巨大的压力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经常彻夜难眠。
易峟闷坐着,倍感无聊。
他索性站起身来,走到场地中央的尚有余温的灰烬旁边坐下。
此时,天上的月亮时隐时现,清冷的光辉洒落在地。
他慢慢掏出挂在身上的蛇形玉饰,就着这微弱的月光,仔细端详起来。
此玉饰是当时易峟离开商邑前往沬邑的时候,妲己给他的。
易峟摩挲着玉饰,心中温暖,不禁轻声念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