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世今生

李言遥猛地抬头,目光撞进我眼里。我们都想起三天前在哑舍书店,那枚从玉珏里浮出的月白影子——和此刻小林描述的,分明是同一个人。

“叮铃——”

李言遥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七个字:“月满则亏,相遇当惜。”

她点开地图定位,瞳孔骤缩:“发信人在老门东废宅。”

我和她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韩辰宇挠着头凑过来:“那宅子不是早拆了吗?我上个月还路过,只剩一片空地……”

“拆了?”我摸着脖子上的钥匙,突然想起上周路过老门东时,施工队立的那块碑——“历史建筑哑舍书斋遗址,地下存疑,禁止挖掘”。

深夜的老门东像座鬼城。青石板路被路灯照得泛白,施工围挡在风里哗啦作响。李言遥攥着玉珏走在前头,玉上的缠枝莲纹泛着幽蓝,像在指引方向。

“到了。”她突然停住。

围挡缺口处露出半截青砖墙,墙根下堆着些烧焦的木料,隐约能看出是“哑舍书斋”的匾额残骸。风卷起几片碎纸,我弯腰捡起——是半本《哑舍》残页,墨迹未干:“……月满之夜,持玉珏者入,可见往生。然执念过深者,魂魄永困……”

“小心!”李言遥拽住我胳膊。

我抬头,只见废宅中央的瓦砾堆上,站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她背对着我们,发梢沾着露水,在月光下泛着银白。

“言遥。”她轻声唤道,声音像从很旧很旧的留声机里流出来。

李言遥的手不受控制地向前伸。我跟着她走过去,越靠近瓦砾堆,越觉得呼吸困难——空气里弥漫着檀香混着铁锈味,像极了初中梦里那股“浸在冷水里的丝绸”气息。

“你看。”月白姑娘终于转身。

这次我看清了她的脸:和照片里的奶奶有七分像,可眼尾的朱砂痣红得妖异,眼眶里依然空无一物。她抬起手,指尖虚虚环住李言遥的脖颈:“当年我走得急,没来得及抱抱你……”

李言遥突然哭了。她的眼泪滴在月白衫子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痕:“奶奶?是你吗?”

“傻孩子。”月白姑娘笑了,“我是你太奶奶。1947年冬天,我在这书斋等你爷爷,可他终究没回来。后来……后来我舍不得走,就守着这堆书,守着这方月亮。”

她的目光突然转向我,空洞的眼眶里翻涌着什么:“还有你,张寒。你总在梦里喊‘别走’,可你不知道,当年是你太奶奶把你推进地窖的——1947年冬夜,日本人烧了书斋,她抱着你奶奶从密道逃,却把你忘在装书的板车里……”

我浑身剧震。记忆突然如潮水倒灌——

煤油灯在风里摇晃,火光映出青砖墙上的血手印。我躺在板车上,裹着带霉味的棉被,听见外面传来女人的尖叫:“阿遥!快带孩子走!”

“娘!”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背不动弟弟!”

“那也得背!”女人的声音带着决绝,“张家的种不能断……”

板车被猛地一推,车轮碾过碎砖。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看见一双绣着缠枝莲纹的鞋停在面前——是月白衫子的太奶奶。她弯腰抱起我,体温透过粗布衫渗进来:“乖,不哭。等月亮圆了,阿娘就来接你。”

“原来……原来你就是我梦里的女人。”我哑着嗓子说,“你总说‘看不起长相’,是因为……因为我是被你救下来的弃婴?”

月白姑娘的身体开始透明,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你太奶奶说,我生前总嫌你爷爷长得丑,偏要嫁他。后来才明白,爱哪是看长相的?是看他熬夜给你补书,看你趴在桌上打盹时偷偷给你盖毯子……”

她抬起手,虚虚碰了碰我和李言遥交叠的手背:“玉珏和钥匙是一对。当年我把你塞进板车时,把半枚铜钱塞进钥匙齿,又把半枚玉珏系在你太奶奶腕上。她说等找到另半块,就能找到我藏的书斋地契——里面有张你爷爷的照片,还有……”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一句:“好好活着。月满之夜,记得带李言遥来……”

“等等!”李言遥扑过去,却只抓住一把月光。

瓦砾堆突然发出闷响。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地面裂开道缝隙,露出半截青石板,上面刻着个“哑”字——和《哑舍》书脊的烫金字体一模一样。

李言遥颤抖着摸出玉珏,对准石板缝隙按下去。“咔嗒”一声,石板缓缓移开,露出个向下的石阶,霉味混着旧书纸的气息扑面而来。

“下去吗?”她转头看我,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样。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钥匙,又想起梦里太奶奶说的“地契”和“照片”。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那个总在梦里说“抱紧点”的女人,那个被我遗忘的、却用体温护着我穿过寒冬的怀抱,究竟藏着怎样的故事。

“下。”我牵住她的手,“顺便……找找我爷爷的照片。”

石阶很陡,每一步都像踩在历史的褶皱里。李言遥的手机照亮墙壁,我看见青砖上刻满了小字——是不同年代的访客留下的:“1923年春,借《史记》一册,谢哑舍主人。”“1958年冬,还《资治通鉴》,主人已不在?”“2012年夏,赠言遥,愿你永远有翻书的手和等书的人……”

最深处的墙上挂着幅旧照片:穿月白衫子的姑娘坐在木桌前,怀里抱着个襁褓,桌上摆着本《哑舍》。照片背面写着:“1947年冬,阿遥初为人母,盼君早归。”

而在照片下方,压着半枚铜钱——和我钥匙上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李言遥突然轻声说:“张寒,你看。”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石阶尽头的石台上,摆着个檀木匣,匣盖上刻着缠枝莲纹。打开的瞬间,泛黄的信纸飘出来,最上面那封的落款是:“言遥吾妻亲启,1947年冬,于南京城外。”

信里写着:“吾今赴死,无憾。唯念汝腹中骨肉,望善养之。哑舍地契藏于石下,若有缘人持玉珏与钥匙来,便将此宅赠之——愿后世爱书人,皆有片瓦遮雨,有书可读。”

风从石阶口灌进来,吹得信纸哗哗作响。李言遥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掌心不再冰凉,反而带着温度:“原来……原来我太奶奶没等回爷爷,却等来了这么多爱书的人。”

我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初中梦里那句没说完的话。

“其实……”我轻声的说,“我梦里的女人,最后好像说了句‘对不起’。”

李言遥歪头笑:“许是怪你总记不住她的模样。但从今天起,你可以天天来看她——”她举起玉珏,月光下,玉上的缠枝莲纹泛着温柔的光,“因为这里,是哑舍书斋。是所有爱书人的归处,也是……”

她顿了顿,耳尖泛红:“也是我们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