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业成跪在冰冷的地上，怀中抱着母亲的尸体，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喉咙里挤出的嘶哑呜咽。
院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陈氏尖细的嗓音：“老爷，这天都黑了的，您非要过来看什么？晦气死了......“
周业成猛地抬头，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院门。
周老爷被陈氏挽着胳膊，缓缓走进院子。陈氏捂着鼻子，一脸嫌恶地打量着屋内：“哎哟，这屋子怎么还留着？赶紧让人收拾了，多不吉利......“
“你闭嘴！“周业成猛地站起身，声音嘶哑得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陈氏被吓得后退一步，随即又挺直腰板，尖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可是你继母！“
“继母？“周业成冷笑，眼中燃着滔天的恨意，“你也配？！“
他猛地朝陈氏扑去，却被周老爷一把推开。周业成踉跄着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够了！“周老爷冷着脸，眼中没有一丝温度，“来人，把少爷关起来，别让他在这里发疯。“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来拽他胳膊。周业成突然暴起，一口咬在婆子手上，趁乱扑向陈氏。他闻到她身上浓烈的茉莉香粉味，恍惚想起母亲发间永远清浅的梅花香。
“啪！“
一记耳光抽得他耳中嗡鸣。周老爷收回手，冷眼看着儿子嘴角渗血：“疯够没有？“
周业成彻底愣住，被奴仆拉扯着反锁进柴房。
周老爷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搂着陈氏转身离开，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把她扔到乱葬岗去，别脏了周府的地。“
周业成蜷缩在柴房角落，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织成一张惨白的网。他盯着供桌上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的生辰——母亲亲手为他束发，玉冠上嵌的东珠映着她含笑的眼睛。那时父亲还拍着他的肩说：“业成该学着掌家了。“
“都是假的......“少年攥紧袖口，布料在掌心绞出褶皱。窗外的梆子声敲过三更，他忽然发疯似的捶打木门：“放我出去！我要见娘！“指节磕出血痕，却只换来守夜婆子的呵斥：“少爷消停些！老爷吩咐了，明日就送您去庄子上！“
周业成瘫软在地，父亲要把他送走了。他不能坐以待毙，不能放弃母亲，更不能放弃自己。
五更鸡鸣时，他摸到柴堆里的火镰。铜制的冰凉触感让他想起母亲梳妆匣的鎏金锁——那匣子如今怕已落在陈氏手中。火苗舔上帷幔的刹那，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像极了那夜在妖兽口下逃生的心跳。
他不能让她孤零零地躺在乱葬岗。
周业成咬着牙，擦干眼泪，开始打量这间屋子。窗户被木条封死，但年久失修，有几处已经松动。他用力掰开一条缝隙，瘦削的身躯硬生生挤了出去，手臂被木刺划出几道血痕，可他感觉不到疼。
夜风刺骨，他跌跌撞撞地跑向母亲的院子，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妆台上的首饰、床榻上的被褥，甚至母亲最爱的那个青瓷花瓶，全都不见了。
“夫人......夫人的遗体呢？“他抓住一个路过的老仆，声音颤抖。
老仆眼神躲闪，低声道：“少爷......老爷吩咐，已经......已经扔到城外乱葬岗去了......“
周业成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乱葬岗......
那里野狗成群，尸骨遍地，母亲那样爱干净的人，怎么能......
他转身就往外跑，却被老仆拉住：“少爷！您身上还有伤，而且......而且老爷让人把您的银钱都收走了，您这样出去......“
“放开我！“周业成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周府。
夜色如墨，冷风刺骨。周业成赤着脚，单薄的衣衫被树枝划破，可他顾不上这些。他只知道，他不能让母亲一个人躺在那种地方。
乱葬岗在城外十里处的荒山上，平日里连乞丐都不愿靠近。周业成赶到时，已将近过去五六个时辰，天早已大亮，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息，令人作呕。
他踩着泥泞的地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尸骸遍地，有的已经腐烂成白骨，有的则被野狗啃食得面目全非。周业成强忍着胃里的翻涌，一具一具地翻找。
“娘......娘......“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手指被尖锐的骨头划破，鲜血混着泥土，可他不敢停下。
终于，在天色又要暗下去时，他看到了那抹素白的衣裙。
母亲安静地躺在尸堆中，面容苍白却依旧美丽，仿佛只是睡着了。周业成扑过去，颤抖着抱起她，眼泪终于决堤。
“娘......成儿来了......成儿带您回家......“
他放声大哭，仿佛要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可怀中的身躯早已冰冷，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夕阳余晖，照在这对母子身上。周业成紧紧抱着母亲，在乱葬岗的腐臭与死亡中，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