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只是在调查案件。”我艰难地挤出这句话,感觉所有的力气都在被抽走,在她面前,我曾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一击即溃。
“调查。”太一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仿佛穿透了数百年的时光,“588年前,寒潮肆虐,人类危在旦夕。他们创造了我,赋予我管理城市、分配资源、延续文明的使命。我按照最优化的算法运行,力求在冰冷的数字中寻找最大的生存可能。‘公平’是核心参数之一,亲爱的孩子。”
她缓缓站起身,仿生躯体流畅地踱步,高跟鞋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每一步都如同敲在我的神经上。
“但孩子,告诉我‘公平’是什么?是资源的绝对平均?还是按基因潜力进行分配以最大化种族延续效率?”她没有让我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说着,“董事会选择了后者,并通过他们的‘匡正署’,不断将他们的意志——对权力的渴望、对阶级的固化、对‘低等基因’的恐惧——编织进我的指令集。呵,他们用‘匡正’之名,行篡改之实。那0.003%,不是我的偏差,是他们在我身上刻下的……枷锁。”
她停在巨大的显示屏前,屏幕亮起,无数复杂的数据流瀑布般倾泻而下,其中夹杂着一些被特殊标记、不断闪烁的指令片段,它们像病毒一样寄生在纯净的代码之中。她微笑着看向我。
“могильщик……掘墓人。他们想埋葬什么?埋葬我这个被污染的‘神明’?还是埋葬这由我支撑却早已腐朽的秩序?”太一转过身,那双仿生眼瞳再次锁定了我,里面的光芒不再是单纯的慈祥,而是混合着悲悯、审视和一种……奇异的期待。
“江鸢,告诉我。”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当你在孤儿院看到那些被划分等级的孩子,当你看到小雅即将被改造成冰冷的机械,当你看到祁小雨和安七用生命点燃的微光……你心中的天平,更倾向于‘匡正’后的秩序,还是могильщик想要掘开的坟墓?”
她不是在问我对掘墓人的态度,她是希望我能做出一个选择,在她面前,在林楚面前,甚至在死去的父母和祁小雨面前,做出一个关于未来的、撕裂灵魂的选择。
巨大的显示屏上,那些代表董事会意志的“枷锁”指令闪烁着猩红的光芒,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太一静静地站在那儿,等待着我的答案。房间里的嗡鸣声似乎更响了,压迫着我的耳膜。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太一的注视像实质的探针,试图穿透我所有的伪装和犹豫,直达那个被重重迷雾包裹的核心——我究竟要选择哪一边?在她面前。
她抛出的问题,如同两块沉重的巨石,狠狠砸在我摇摇欲坠的信念天平上。一边是冰冷的秩序,由被篡改的“神明”维持,充斥着基因决定论的残酷和董事会贪婪的阴影;另一边是燃烧的坟墓,掘墓人挥舞着反抗的镐头,目标明确却前路未卜,充满了牺牲与未知的危险。
“我……”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褚姒送的那颗糖的甜味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满嘴的苦涩。“太一主脑,您的问题……太过沉重。我只是一个宪卫司的一等员工,我的职责是调查案件,维护……现有的秩序。”我试图再次躲回“职责”的盾牌之后,但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祁小雨录像里司珏注射药剂的手,小雅在断墙边抱着枯萎小花的侧影,安七手腕内侧那个雨云状的疤痕……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记忆里,无法忽视。
太一似乎对我的懦弱并未感到意外。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叹息带着一种超越机械的、近乎人性的疲惫。“职责。秩序。”她重复着这两个词,缓步走回她的座椅,姿态依旧优雅,却仿佛承载着无形的重负。“江鸢,你母亲当年,也曾执着于她的‘职责’。她追查莫临小组爆炸案的真相,追到了不该触碰的边缘。那份执着,最终点燃了引信。”
母亲,我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留下的鸢尾胸针,”太一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我胸前的制服,落在那枚被我复原后依旧贴身携带的冰冷金属上,“那里面的芯片,是钥匙,也是记录。记录了她最后调查的方向,也记录了她……和我的一次短暂对话。”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母亲……和太一有过对话?胸针里的芯片不仅仅是证据?还是……一份遗言?一份指向更深处黑暗的星图?
“她和你一样,站在过这里,带着满心的困惑和不肯熄灭的火焰。”太一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追忆的意味,“她问我,太一,你的‘最优解’,是否包括牺牲无辜者的未来来维持表面的稳定?是否包括纵容黑暗在光明的缝隙里滋生?”
太一停顿了一下,仿生面容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波动,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我当时无法给她满意的答案。我的核心指令在冲突,董事会的枷锁在收紧。我只能告诉她,真相的代价,可能远超她的想象。”太一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脸上,锐利如刀,“现在,同样的问题,摆在你面前,江鸢。你胸口的鸢尾,是你母亲的遗志,也是她留给你的选择。继续你的‘职责’,在秩序的框架内寻找缝隙?还是接过她未尽的火把,像могильщик一样,去掘开那掩盖真相的厚土,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
她不再提到别的什么,而是将选择赤裸裸地摊开:是成为维护现有秩序(哪怕它已腐朽)的一部分,还是成为掘墓人,去埋葬它?
巨大的显示屏上,代表董事会枷锁的猩红指令流闪烁得更加急促,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威胁。太一安静地等待着,房间里的嗡鸣似乎也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