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听到了。”雷蒙德头也没抬地问道。
“我当然听到了。”维多利亚回应。
“听到了多少？”
“基本上可以说是‘一切’。”
雷蒙德清了清嗓子，仰面靠在了沙发靠背上，轻耸肩膀：“那好吧。”
“别装出一副‘失策了’的表情，我们都知道你是故意让我听的。”
雷蒙德立刻皱起了眉头：“——故意让你听？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如果你不想让我知道你和亚历杭德罗说了什么，就不应该开着自己的手机，你明知我在监听所有人的手机，你的，阿莱的，文斯的……如果我想，我能听到一切，你是知道的。”维多利亚顿了顿，“所以，你是故意让我听的，还有文斯，我也听到他叫伊桑去盯着阿莱，如果发觉阿莱有问题，就‘处置’掉他——你们根本没有避着我说这件事情。”
雷蒙德目不转睛地盯着维多利亚看，然后咧嘴一笑：“这是什么歪理？我可从来没有支持过你让你监听所有人的手机吧？在出了Mini那档子事儿后，我只是让你给所有人的手机再做一次加固，仅此而已，其余的东西都是你搞出来的，别想着怪罪到我的头上。”
“但你也没反对不是吗？”
“——我反对有用吗？我反对能扑灭你脑袋瓜里的那些疯狂的念头吗？”
“……”维多利亚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不能。”
雷蒙德耸了耸肩膀：“这正是我想表达的，所以我也不会浪费那个口舌。”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维多利亚说的一点儿都没错，科伦布斯兄弟的确没有背着维多利亚来运转这件事情，他们知道天才黑客维多利亚能够通过他们的手机听到他们的对话，这是因为她在给每个人的手机做防黑加固的时候，还特意在手机里留了一个后门程序，该后门程序既可以显示每个人当前的所在位置，也可以让维多利亚远程访问手机的麦克风，从而听到手机周围的声音——在文森特的家被人闯入、确定公司里存在内鬼后，维多利亚觉得自己有必要这么做。
而雷蒙德并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他的态度等同于“默许”。
那时候他本寄希望于用这种办法抓到公司里的那只内鬼的马脚，但是那个人很谨慎，维多利亚这一段时间的监听什么名堂都没听出来。
——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雷蒙德搞到公园的监控录像，发现维多利亚和莱利·马奇有接触之前……
以前雷蒙德不会相信维多利亚有问题，因为她知道很多敏感的事情，如果她真的和Mini有瓜葛，如果她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告诉了Mini，那么Mini当初能捅出来的篓子要比冷藏车大得多。
可监控录像近在眼前，雷蒙德的内心也有了些许犹豫。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维多利亚真的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既敏感又危险，如果她反水了，情况就会立刻变得糟糕起来……
“所以，你觉得内鬼就在亚历杭德罗和伊桑两个人之间吗？”维多利亚问道。
“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情这么感兴趣？”
“他们是我的同僚……我们一起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
“也没那么长。”
“即便如此，我也想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维多利亚盯着雷蒙德说道。
“——你背叛我了吗？你被Mini收买了吗？你向他提供情报了吗？”
面对雷蒙德一连串的死亡提问，维多利亚想都没想地回答道：“没有。”
“那你就不需要担心下一个会轮到你。”雷蒙德干脆利落地回答，“只要你对公司保持忠诚，你就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就算有人陷害你，就像有人试图陷害玛格丽特那样，我也会保护你，一如既往。”
“……说到她。”维多利亚顿了顿，“你怎么知道她没有被Mini收买？”
“一开始我并不确定。我们都知道玛格丽特用她其中一个‘掩护身份’开了一个账户，而账户里凭空出现了十万美元，这件事情肯定有猫腻，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确以为玛格丽特背叛了我们。但是文斯说什么都不信……所以，我们让你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同时搞了一个小测试。”
雷蒙德停顿片刻，继续解释道：“与其说是测试，不如说是我试图正面击溃她的心理防线，让她如实招来。我去找她，跟她说公司的账目有问题，弄不好会引来国税局的注意，我需要一笔资金来摆平这个麻烦……”
“你找她借钱？”
“没错。我说我需要二十万美元周转，她能出多少出多少，我很快就会把钱还给她。她当然没有提到那个账户里的十万美元，她跟我说她这些年并没有存下多少钱，顶多能拿出四五万美元的样子。
我就跟她说，‘好吧，你知道我们公司有专门的人负责调查每个人的账户流水，我知道你的一个掩护身份的名下有一个私人账户，账户里面有十万美金，如果你能把这笔钱给我，我发誓我很快就会把钱还给你’。”
“她没有中招？”维多利亚问道。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还有另一个账户，维姬，她屁都不知道。一个人的第一反应是装不出来的，而她显然整个人都是迷糊的，她一脸问号地反问我她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我说我怎么会知道，这是你的账户，在你的一个假身份的名下挂着，她跟我说她都多少年没用过自己的掩护身份了，因为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过外勤了——她完全不知情，维姬，她也从来没碰过那笔钱。”
雷蒙德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十有八九，这笔钱是Mini为了陷害她，以保护真正的内鬼搞出来的。值得注意的是，自从我和文斯隔离了玛格丽特、亚历杭德罗和伊桑之后，这个账户里的这笔钱又被人悄无声息地转走了，由于玛格丽特大半的时间都待在医院照顾维罗妮卡，而那笔钱根据科克伦的说法是被转进了一个离岸账户，玛格丽特这个老古董可没这个能耐，所以不是她。”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那就剩下了我、亚历杭德罗以及伊桑。维罗妮卡在此之前都在昏迷，不可能是她。丽贝卡虽然知道冷藏车的事情，但是她一开始并不知道你们要对付爱尔兰红手帮以及肖恩·康纳利，她和重案组都是事发后才被通知的……”
“你为什么总是想把自己卷进去？别人都恨不得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别扯了，难道说你就没有怀疑过我吗？”
“没有。”雷蒙德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从来没有过，维姬，信不信由你。”
“为什么，因为我是个精神病，你觉得我做不出来这种事？”
“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你是个正常人，和我一样，你只是有些独特，但这并不是精神病的表现。”雷蒙德摇了摇头，“而我只是无条件地选择相信你。”
这句话一出口，雷蒙德立刻去观察维多利亚的反应，后者完全无动于衷，似乎并没有一丝一毫地触动。
这让雷蒙德很失望：“你知道吗？按照正常的逻辑，你现在应该被我感动得要死要活的，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跟我说你感谢我的信任……之类的。”
维多利亚沉默了片刻，冷不丁地开口问道：“雷——你想泡我？”
“我就纳了闷儿了，你是怎么往这方面想的？”
“出于对你人格和人品的了解，我不得不往这方面想。”维多利亚顿了顿，“所以，是还是不是？”
“不是。”雷蒙德摇了摇头，“我们是朋友，忘了？”
“你和丽贝卡也是朋友，你们不还是照做不误？”
面对维多利亚一如既往地直白，雷蒙德被怼的一时语塞：“……不管你信不信，这之间还是有不少区别的……”
“所以你从来都没有对我产生过任何感觉？”
“……听着，维姬，我把安琪拉支走不是为了聊这种话题。”雷蒙德强行将话题拽向别处，“你想知道我们是不是在让阿莱和伊桑自相残杀，我会回答是的，因为我们现在真的没时间在‘谁是内鬼’这件事情上浪费精力了，多米尼克逼得很紧，我需要全身心地对付他。
我相信你还记得，我和文斯在针对多米尼克这件事情上有着本质的分歧，所以我这次必须单打独斗。我可不想在这个过程中分心提防从身后戳过来的刀子，更不想让这个内鬼继续给多米尼克通风报信。
所以，既然嫌疑范围已经缩小到了他们两个人身上，那就让他们两个互掐去吧，余下来的那个我自己解决，就这样。”
“你的做法就像是史塔西的做法……很残酷。”
“是这样的，我师从克格勃，从苏联人那里学到了精髓，行了吧？”雷蒙德说道，“这本身就是‘焦土战术’，我可以杀掉很多人，只要确保我真正需要清理掉的那个人位列其中就好了。
我很感谢阿莱和伊桑这些年的服务，他们做的很棒，如果没有人背叛，我相信他们可以在公司里干到像玛格丽特那么大，然后安稳地退休颐养天年——但是说真的，干这一行的能有几个人能够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抽身？你和我都清楚这个概率，小的可怜，我敢打赌阿莱和伊桑也知道，他们会理解的。”
这听上去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
于是维多利亚尖锐地反问道：“你确定他们能够理解？”
“老实说，维姬，我他妈不在乎他们怎么想。”雷蒙德的语气变得有些重了，“我只知道他们中的一个人背叛了我和文斯，还让伊芙琳和杰克他们受到了伤害，搅得科伦布斯家族一团浆糊。当初是我和文斯给了他们第二次机会，让他们在这里工作，现在某人反过来咬了我们一口。我绝对不会容忍这种行为，无论他有什么漂亮的理由，他都得为此付出代价，如果因此出现了‘附带伤害’，我对此无能为力。”
说完，雷蒙德提着急救箱站起来，冷不丁地问道：“——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不会明白我的感受。”雷蒙德说道，“如果有人动了我的血亲，伤害到了我血亲的小家庭，我就会把那人碎尸万段。家族优先，维姬，向来如此。”
雷蒙德提着急救箱回了自己屋子，很快又折返回来，与此同时也换了一副面孔，看上去没有刚才那么生硬了：“我不是好人，维姬，你也不是现在才知道我这副面目。希望你不会对我感到失望。”
维多利亚摇了摇头：“我没有失望。我只是感到有些……惋惜。阿莱和伊桑，他们都是不错的人，我希望那个无辜的人能够逃过一劫。”
“我也一样。”雷蒙德说道，“但这就不取决于我了，这取决于那个内鬼有多么心狠手辣——现在，打电话把安琪拉叫回来吧，我们聊正事儿。有关这群保加利亚人，你有什么新消息？”
XXX
亚历杭德罗从商场里走出来，钻进了皮卡车的驾驶席，对着副驾驶席上的伊桑·哈珀尴尬地一笑：“不好意思，中午可乐喝的有点多了，老是想上厕所。”
伊桑耸了耸肩：“人有三急。”
“——接下来呢？去哪儿？我们已经见了好几个线人，把话放出去了，但是想要在芝加哥城里找到特定的一辆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许那伙儿保加利亚人已经把那辆车销毁了也说不定……”亚历杭德罗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启动发动机，“也许我们应该去废车场转上一圈儿，你觉得呢？没准儿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刚才维多利亚跟我打电话了，她已经锁定了那辆银色日产贵士的具体位置。”
亚历杭德罗喜出望外，这意味着他们不用做无用功了：“——真的？这小丫头是真的能干。”
“没错，她已经把实时地图共享给了我。”伊桑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里的链接，点进去就是一张电子地图，地图里有一个不动的红点正在闪烁，“这是定位。”
伊桑将自己的手机交给亚历杭德罗，供他去看具体位置。
——毕竟他负责开车。
“淦，这也太他妈偏僻了！”
“谁说不是呢。”伊桑说道，“但再怎么偏僻我们都得跑这一趟。”
“——我们到那儿之后呢？是直接冲进去把那孩子救出来，还是怎么样？她有说吗？”
“她让我们先确定那孩子的具体位置，再做打算。”
亚历杭德罗长叹了口气：“唉，搞不好要盯一个晚上了，我们应该先买点儿补给品，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到时候渴了连口水都喝不了——最少最少也得买几瓶矿泉水，还能用来装尿，我可不想下车被虫子咬。”
“那我去买？”伊桑问道。
“那就你去，我正好手头有点紧张。”
“受不了你。”伊桑将自己的手机从亚历杭德罗的手心里夺回来，打开车门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