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厂房屋顶的破洞间织成银线,滴落在长满苔藓的水泥地上。墙皮剥落的裂缝里,黑色树根从砖缝中挤出来。
林岩言猫着腰,几乎屏住了呼吸。
这里太安静了,以至于她踩断的那根树枝成为一个致命错误。
童童立即给他们使了个眼色,化成一片雾,马上从门缝中钻了进去。
林岩言和虞之昂也急忙上前推开铁门。
开门后,金属的反光像刀锋般划向视网膜。
门后成堆的金条垒成矮墙,缝隙间卡着几枚滚落的红宝石、几枚鎏金簪子插在石块缝隙里,簪头的点翠凤凰折断了翅膀、雕花妆奁倾倒在绸缎上,掀开的盖子露出层层抽屉。
散落一地的金银和首饰。
绞丝银镯,玛瑙耳坠,象牙梳,镇墓俑,还有山茶烟枪!多少名单上珍贵的失物都找到了。
最令人震撼的是中间的古黑木和长命锁。
“玄夜呢?”林岩言注视着空荡荡的厂内,不自觉地咬起了唇。
童童凝聚起来,她蹲下来,拨弄开地上碎木屑,指了指潮湿新鲜的靴印:“刚走。”
“这么快?!”虞之昂咋舌。
“要不然他是玄夜呢……”童童整个耷拉下来。
林岩言沉默不语,她慢慢走到了巨大的古树前,不知道为什么,直觉的驱使下,她伸手去触碰黑枯的树皮。
靠近以后,她发现这不是没有缘由的,这块树皮的边缘看起来很奇怪。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指尖用力地戳了进去。
树皮后面是空心的,随着外表薄薄的一层皮往后倒去,里面黑洞洞的空间露了出来。
她从中摸出了一张照片。
上面是一个小女孩和一只幼年黑豹的合影。
这个女孩……太漂亮了。
“玄夜,会回来。”林岩言盯着那张照片,忽然说。
其实她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说的如此肯定。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一把刀抵上了她的喉咙。空气中慢慢渗出一个黑色的人影,玄夜在她身后缓缓出现。
“你说的对。”他边笑边将刀往后挪,在将见血的瞬间,他的手却一抖,刀哐嘡掉在地上。
玄夜僵在原地,林岩言平静地将他的手臂掰开。
“急急如太上帝君律令敕——”
虞之昂默契地念出咒语,在玄夜即将离开林岩言异能范围的一刻,金钟罩展开,将他关了起来。
玄夜虽清醒过来,可整个人还僵在原地。
刚才是怎么回事……自己的身体一下不受控了。
他瞳中闪过一丝慌张,紧接着猛烈地拍打着罩壁:“放了我,这些东西你们全部拿走!”
“不放你,这些东西我们照样可以拿走呀!”童童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
“你!”他龇起牙,怒目圆睁,又深吸一口气,转头朝林岩言道,“把照片还我!先把照片给我!”
林岩言看着他焦急的模样,垂头又仔细看了那照片。
小女孩身后那只小黑豹尾巴上已经长出了两簇金色的毛,很明显就是玄夜。
这张照片大概是这里唯一属于他的东西。
“你问我几个问题,我就还给你。”
“……”
“你为什么偷这么多长命锁?”
“因为她的长命锁弄丢了。”
“她是谁?这个小女孩吗?”
“明知故问。”玄夜冷笑。
“你要把这些长命锁全都送给她?”林岩言诧异。
“对啊。”他笑着,嘴角却泛出一丝苦涩。
林岩言不问了,她看见他的笑在崩裂,眼底发红,眼泪蜷在眼眶里。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她,听说她好像死了。”
“死了就算了。”他说得很随意,泪却直直地垂下来。
林岩言下意识转头看向童童。
童童怂怂肩,表示很无奈:“虽然你有你的原因,但我有我的任务。”
林岩言点了点头,对玄夜道:“我把照片还你,但麻烦你和我们去一趟星球组织了。”
“对了,我们把他送去哪里?澜玉楼还是永花院?”虞之昂突然问,“这里有两个管理组织诶。”
“当然是去永花院了,那里可以讨价还价诶!”童童不假思索道。
面对两人投来的疑惑目光,童童摊手:“要是我们把他送去澜玉楼,那群面瘫连笑都不笑一下,就会开始背诵‘十分感谢您,按照规定,我们将……’”
“……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她紧紧皱着眉,脸上充满了愁苦。
虞之昂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
“所以——”童童斩钉截铁,“我们去永花院!这偷了这么多东西,该抬抬身价了。”
“我们看上去好像人贩子……”林岩言叹了口气,哭笑不得。
最后为了奖金,几人还是很麻利地把玄夜带到了永花院。
然后童童驾轻就熟地开始抬价、吵架、吵赢、数钱、分红、一气呵成。
“现在你们两个,是不是要兑现承诺啦~”
童童看一眼林岩言,林岩言把头转开,童童又看一眼虞之昂,虞之昂仿若无事地吹起口哨。
童童噘嘴。
下一瞬间,一股阴风刮过,两人均是一颤,可怕的视线从身侧传来,无法忽视。
硕大的青面鬼头伏下来,黑洞洞的双眼盯着两人,一笑,露出一口森森尖牙。
“……”
林岩言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她闭上眼睛,睫翼抖得凌乱。
一只发湿的手心轻轻覆上她的眼皮。
她不由自主抓紧了衣袖。
然后,蜻蜓点水的一下,吻落到了她的额头。
林岩言蜷起的心一下松开了。她在担心什么呢?他是虞之昂。
这个吻和他一样。
只是柔软,又温暖。
……
永花院的监狱。
石桥泛着暗沉的幽光,两旁石兽肃穆伫立,口中衔着摇曳的烛火,暖橙色的光芒在夜风中扑闪,投下诡谲的影子。
进入昏暗的狱里,铁栅栏门矗立在前方,被层层叠叠的锈迹铁链缠绕捆绑。门边十二尊獬豸铜像的眼窝中闪烁着红色的电子眼。
地面崎岖不平,裂痕蔓延,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朽的气味。昏红的灯光在阴暗的监狱甬道里摇曳。各种囚犯扒拉着啃咬着铁杆,无一例外,他们被异能星特质的锁链困在固体形态,无能地嘶吼乱叫。
狱卒们散漫得很,有的如同鬼魅般,四处徘徊飘荡;有的时而忽然出现在囚犯身后,送上一黑棍子;有的在磕瓜子扯犊子;有的干脆倒头睡觉,没有半点觉悟。
这么吊儿郎当的监狱,偶尔逃出去几个罪犯,也不足为奇,但如果被抓回来,也不见有法律保护,估计要一命呜呼了。
“吱呀”一声,沉重的铁门,拖着冗长刺耳的声音,缓缓开启。
一道身影投下来。
“来了,上官大人来了,快点站好!”
“上官永绮?永花院院主怎么来这里了!?”
“快站好,别说话了,把那边那个瞌睡虫叫醒!”
几乎是立时,狱守们本来懒懒散散的站姿瞬间变得笔直,整齐划一地微微颔首,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黑暗中,两根惹眼的红丝带飘过。
无形的气压如藤蔓般蔓延开来,绞缠上所有人的脖颈,花香紧跟其后,又带来荒谬的缠绵感。
举界闻名的残魔双刃闪着冷冷的寒光,尚未干透的血渍还在锋口处。
瞥上一眼,趴在栏杆前的凶恶囚犯们就马上避之不及似地缩进角落,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玄夜正昏昏沉沉地躺在草垛堆上,他本来快要睡着了。外面突如其来的一阵慌乱,让他困扰地翻了个身,但很快就安静下来,可这次安静得有点过头了。
他潜意识觉得不对劲,意识稍微回来了一些,但疲惫还压着他,他半睁开黏稠惺忪的眼。
“哐当”,门被用力推开,粗粝的摩擦声让他彻底醒了。
玄夜一下撑起身来,手腕上的铁锁链“哗啦”地响了一下。
他迷茫地望向狱卒,看着几人走进自己的牢房。
他们不由分说地靠近他,毫无缘由地将他压制在地上。
“你们干什么!?”他愤恨又疑惑,使劲挣扎。
挡住他视线的狱卒侧开身,一个少女出现在了他眼前。
她娇小,但从上至下俯瞰他之时,那双垂眸冷漠残忍得和饥饿的白虎并无二致。
玄夜仰望着那张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整个人一下子掉进回忆的漩涡里去了。
她慢慢走近他,发鬓的红色丝带垂落下来,暧昧似地轻轻抚滑过他的脸庞,他一下忘了呼吸。
她的手探进他的囚服领口,他抖得更加厉害,失控的心跳完全被她揭开在掌心之下。
上官永绮摸到了他藏起来的照片,她捏起微皱的角,眸子轻描淡写地扫过。
“你叫什么?”她笑道,拇指轻轻一抬,照片随风悠悠飘落到地上。
玄夜呆愣住了,他的目光随着照片落在肮脏潮湿的地上,又随即被她捏住下巴迫使与她对视。
“玄夜。”他回答她,但眼里溢出了迷茫和一丝恐惧。
上官永绮沉默了,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她平静的瞳孔终于晃动了一下,露出了破绽。
她屈指勾住他的襟隙,把他往前拉,热息扑上他的脸颊。
她勾唇,附耳一声轻笑,便让他的世界天旋地转。
“我等你很久了,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