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戎命令一下,清河王麾下众将开始在各自部曲中,寻找那些能在夜晚视物之人。
这类人在各家王府的军队里并不少见。
然而,崔祎担心王府中消息容易走漏,被城外敌人知晓,便决定在出发前才通知这些人。
在湘东王萧明道手下,能在夜间视物的人极少,勉强才凑出二十来个。
萧明道虽手下众多,但一来缺乏骑兵,二来饮食单一。
要让士兵在夜晚视物且不影响战斗力,得中长期改良饮食习惯。
否则即便顿顿吃黄灿灿的粟米饭,吃上个几斤,也是白费。
相比之下,宗子羽林军里这类人就多些,尤其是待遇比步兵稍好的骑兵部队。
由于条件特殊,并非每个士兵都能在夜间视物作战,只能尽量拼凑。
最终,凑出了不满五个军幢的宗子羽林军士兵,其中部分来自甲骑具装的军幢。
这些骑兵,人穿全甲。
用于乘骑的马不穿甲,即便冲锋的战马也只裹一层防箭毡。
甲骑具装的军幢军官,大多在内衬穿着一种叫波斯锦的织物。
这些是中原的丝绸,输出到波斯,经当地刺绣工艺加工后又返回中原的。
不是为了防御,就是华美的戎服而已,是一种赏赐,也彰显他们特殊的身份。
个人所携带的武器一应俱全。
临阵前,弓弦纷纷上紧,吱呀声响,在半夜听着让人起鸡皮疙瘩。
很快,崔祎骑马当先开道。
羊盏、崔黄须、崔明才、崔仲英等人紧随其后。
接着是各队的幢主、幢副及人马。
还有那装备日益精良、已有百人身穿全装大铠的骑从。
其中能目能夜视者也不过一百五十余。
毕竟,野外的夜战和京城中的夜战可是两个概念。
马蹄声隆隆响起时,崔祎派去各家王府传令的骑从,才刚进入王府。
仓促间,各王府只凑出不到两百个能夜视且会骑马的人。
这些人都身着扎甲,手持不同的马上武器。
有的拿马弓铁剑,枪矛,有能武的,持四米马槊。
没指望他们能夜间结阵冲击,难度太高,援护,警戒即可。
人人顶盔贯甲,甲叶碰撞声在洛阳城再次响起。
其它宿卫军将军都提前得知,这是清河王崔祎,身兼诸王府参军和宗子羽林军将军下达的命令,便都予以放行。
他们以复杂的眼神,看着这支逐渐向南外郭城汇集的军队。
谁都不清楚城外敌人的情况,对他们来说,未知最为恐怖。
可这些少年人却偏要去一探究竟,而他们自己,最多只能在城后守卫城墙。
一支冷兵器时代的军队,其勇气往往取决于最勇敢的那个人。
在精锐部队中,十个人里也就一两个这样的人。
若此人是军队领袖,那整支军队都会变得勇不可当。
这正是崔祎所做的。
那些在里坊间,因为听到甲叶声,因惶恐不安的人,在听到声音逐渐向城南汇集后,也都松了口气。
按惯例,政变敌军都是从宫门北城方向去,彼处路程最短。
而南边有阖闾门,宫殿群建筑众多,离太极殿远,还有一堆防御工事和屯兵营垒,一般没人会蠢到从南边入城。
毕竟天子者,面南背北,而居于邙山洛水之间的洛邑。
若不是清河王要出城闯它一下,也断不会走南门。
想到这儿,众人心情愈发复杂,城外可是龙潭虎穴。
随着洛阳的宣阳门渐渐打开。
崔祎一马当先而出,身后是大几百闪耀的甲叶和近两千匹马的马蹄声、
其中一千匹是乘马,不到千匹是战马。
这是一股极为恐怖的力量,若投入战场,甚至能决定一场会战的胜负。
更关键的是,这近千人不仅能在夜间视物,还都是洛州人士。
口音相通,比其他宿卫军更便于配合,可以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如此庞大的骑兵集群行动,需要有探马在周围巡视。
宗子羽林军左右两军中有几幢专门负责此事的轻骑探马。
他们的任务是查看前方是否有针对骑兵的埋伏,以及附近有无敌方骑兵突然出现。
两支骑兵若摆开冲锋阵势倒还好,就怕因惯性高速移动的骑兵无法冲锋,提不起马速,侧翼被敌方骑兵冲锋打败。
借助高桥马鞍和双马镫之力,埋伏的骑兵有可能在夜间突然从埋伏点冲出,发动短促突击。
虽说这种可能性极小,但也不能排除城内有内应将消息传给城外敌军。
毕竟他们对城外情况一无所知,而对方想必对城内情况了如指掌。
他们敢断定敌军情况,是因为洛阳城的人心目前还向着崔祎。
在他未彻底战败前,大家都希望守住洛阳,不让尔朱军进城,谁也不知道胡人进城后会做出什么事。
另一方面,崔祎也做了两手准备。
那些不擅长夜战或骑乘战马作战的士兵,在其他宗子羽林军军长、军主以及刘大眼的监督下,前往各城门执行警戒任务,以防有人里应外合。
这些事,崔祎事先都告知了同为领军将军的人以及宫中掌权者,得到他们默认后才行动。
诸事繁多,幸好有荀思帮忙,才做得密不透风,让他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出城作战。
此刻,他清楚,自己和洛阳都急需一场胜利。
崔祎一众人马;
次第出宣阳,隆隆过永桥。
迤逦渡洛水,溯伊而南行。
宣阳门;城南东起第三门,是洛阳城南墙中轴线主门。北接铜驼街,南连永桥,为都城南向出入要冲,《洛阳伽蓝记》有载;宣阳门外四里至洛水。
永桥;洛河上以舟船连缀的浮桥,宽可并行四车,桥南北设戍楼
溯伊;溯是逆水而行,伊水的流向是由南而北。行;háng
夜色浓重,有周围一圈骑兵手中的火把散发着光亮。
所幸今晚月色还算正常,若无云层遮掩,众人基本能看清前方和左右数十米的物体。
中军行进的这五百多人和千余匹马,只举着少量火把,为的是让敌人摸不清虚实。
他们在洛阳城南前行,一路上要经过各种沟渠。
众人小心翼翼,马速不快,生怕马蹄受伤。
此时正值麦田青苗成熟之际,可已顾不上许多。
崔祎借着月光看去,他自幼锦衣玉食,视力比旁人好不少。
只见许多麦田已被抢收或干脆焚毁,想来是各家坞堡主人所为,而这些坞堡主人大概都已投靠城外的尔朱氏。
在麦田里,还能看到一些倒在田间的尸体,种种惨象不忍直视。
亲睹这一切,将这支军队被崔祎一马当先激发起来的士气,更是凝聚到了顶点。
就如同一杆刺向黑暗的骑矛,不管前方有怎样的阻碍,都要将其刺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