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伪君子

玉笏叩击金砖的脆响里，他眉宇间浮着层踌躇的辉光：“陆上以敦煌为枢纽，经三十六部至波斯；海上自刺桐港起碇，通南洋抵天竺。“金丝绣的东宫令在掌心翻飞，“此举若成，十年间国库可再翻三番！“

鎏香炉腾起的青烟里，六部尚书交头接耳。兵部侍郎突然出列：“敢问殿下，这'丝绸铺路'需铺多少金银？“

太子拇指抚过玉扳指：“首期千万贯。“他故意顿了顿，“户部若能请来江南盐商注资，约莫五百万贯足矣。“

蟠龙柱后，陆君衍玄色官袍上的螭纹暗绣微动：“殿下宏愿令人钦佩，只是...“他似玉雕般清冷的眉眼不起波澜，“上月赈济北疆旱灾，户部已掏空半数存银。“

承平帝指节叩响龙椅：“太子可测算过风险？“

“儿臣愿立军令状！“太子突然抽出东宫印信拍在龙案，“若三年内商路不通...“他眸光扫过陆君衍，“便请父皇革了儿臣这太子金冠！“

朝堂霎时落针可闻。护国公突然大笑出列：“老臣附议！七年前征南诏不过耗银八百万贯，殿下这是要拓万里疆土！“他玄铁护腕敲得金砖作响，“老臣愿捐十年俸禄...“

“首辅以为如何？“承平帝突然打断。

陆君衍笏板映着琉璃窗透进的日光：“臣观《西域舆志》，敦煌至波斯商路需过三十六部。“他忽然抬眸，“敢问殿下要派多少玄甲军护送商队？“

太子瞳孔骤缩。这问题如毒针刺进他昨夜与姜莺莺的密谈——那女子伏在他膝头笑说：“商路要通，军权更要握...“

“兵部自会统筹。“太子蟒袍广袖扫过御案茶盏，“首辅若是不放心，大可遣锦衣卫随行监查。“

陆君衍忽然轻笑。那笑声似檐角铜铃碰雪，惊得太子后颈寒毛倒竖。九蟒朝服下的食指，正无意识摩挲腰间玉佩——那是半月前姜莺莺赠的定情信物。

“臣附议。“陆君衍突然躬身，“望陛下着令户部三月内凑齐银钱。“

散朝钟声响彻宫门时，温珣正在户部誊录盐税账簿。忽见陆君衍的玄色官靴踏入值房门槛：“劳烦温主事给令妹捎句话。“他袖中滑出镂花香囊，“今夜带此物去趟太傅府。“

温珣指尖微颤。香囊暗绣的并蒂莲让他想起三日前，妹妹在祠堂焚毁的定情帕——那帕角也绣着这般纹样。

镇远侯府书房，温知虞的玛瑙护甲骤然掐断青瓷盏沿：“你说太子要动国库？“

“千真万确。“温珣指尖无意识摩挄户部文牒，“首辅还要你未时到太傅府...“他忽然压低嗓音，“我看陆首辅腰间佩玉，似与你当年...“

“阿兄慎言！“温知虞广袖扫落案头密函，“去库房取三斛南海明珠，陆首辅下月寿辰该备礼了。“烛台映着她眉间骤冷的花钿，“再找匠人打副玄铁脚镣，要能熔了重铸兵器的。“

戌时的太傅府后巷，陆君衍的玄色披风裹着夜色。他指尖搭在温知虞递来的香囊上：“太子要动南海商道。“

温知虞的九鸾步摇在月下微晃：“首辅故意附议，是想让他自掘坟墓？“

“户部存银早被我换成盐引。“陆君衍忽然扯开官袍，心口处狰狞刀疤映着月色，“三年前东宫刺客留下的。“他护甲刮过温知虞掌心，“令尊战死漠北那夜，太子正在与北翟使臣密谈。“

温知虞突然反手扣住他腕脉：“首辅在刑部大牢...“她瞥见陆君衍袖中露出的半截密函，“审过姜莺莺了？“

陆君衍轻笑，苍白的唇色被月色染得妖异：“那女子倒是个妙人，昨日在诏狱还念着要送你份大礼。“他突然俯身，“比如...你俞三公子在刺桐港私贩的军械？“

莲池倏然惊起涟漪。温知虞袖箭抵住陆君衍咽喉：“首辅究竟要什么？“

“要你助我断太子双臂。“陆君衍笏板滑出袖中密诏，“陛下早知商路有诈，今夜召我入宫...“他忽然将密诏掷入池中，“是要赐鸩酒还是尚方剑，全在温娘子一念之间。“

更鼓骤响，池中锦鲤搅碎诏书倒影。温知虞忽然想起前世刑场，陆君衍监斩时那块染血的惊堂木——与她此刻按在陆君衍胸膛的护甲，竟是同样冰寒。

“我要南海商道三成利。“她护甲勾开陆君衍衣襟，“首辅敢给么？“

陆君衍擒住她手腕按向心口刀疤：“整个南海都是你的...“他唇畔笑意如淬毒匕首，“只要温娘子舍得把俞三公子喂鲨鱼。“

更深夜重时，东宫烛火通明。太子抚摸着姜莺莺枕边密信：“陆君衍当真去了太傅府？“

暗卫喉间发出夜枭般的嘶鸣：“亥时方散，陆首辅官袍染了女儿香。“

太子突然捏碎翡翠扳指：“好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鲜血混着翡翠碎屑滴在密信上——那上面是温知虞与俞锦恩在船坞私会的画像。

姜莺莺赤足踏过满地狼藉：“殿下莫急。“她丹寇指尖抚过太子渗血的掌心，“待商路通时，妾身定让首辅大人...“她突然咬住太子耳垂，“跪着献上温家那贱人的头颅。“

梆子声穿透重重宫墙。陆君衍立在御书房廊下，看承平帝将尚方剑投入炭盆：“朕要太子活着走到漠北。“火焰在他玄色官袍上投下扭曲影子，“至于温家丫头...“

“臣会让她成为刺穿东宫最利的刃。“陆君衍忽然咳嗽，唇角溢出的血丝染红笏板。那血色暗处，藏着温知虞塞入他掌心的盐引密契。

温知虞的玛瑙护甲刚触及茶盏，陆君衍的玄色官袍已挟着秋夜寒露卷入茶室。他腰间螭纹玉佩撞在门框，震得案头密信滑落半截。

“太子今日在朝堂要开通东陵商路。“陆君衍指尖叩击镇尺，“与温小姐月前说的南方商道...“他忽然俯身逼近，“倒像是同一张舆图裁下的两半。“

温知虞九鸾步摇微晃，盏中茶汤映出她眼底寒芒：“首辅说笑了。“她广袖扫过案头海运图，“刺桐港的蛮商尚在讨价还价，哪比得太子殿下的宏图伟业？“

陆君衍突然掀开密信：“三日前俞三公子在刺桐港卸下五十船青瓷...“他护甲刮过信尾钤印，“这'吴'字印记，倒是与江南冰铺的账本...“

茶盏碎裂声惊破寂静。温知虞霍然起身：“首辅是要拿俞锦恩要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