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砸我这娃娃做什么!

结束了课业,刘协揖别蔡邕,又吩咐殿外的执戟郎卫送走表弟王端,像往常一样去往昭阳殿。

近来气温愈加上升,后寝的温室中,尽管撤去了壁毯、帷帐之类,但由于自身的结构,依然有些闷热。

尤其是午后那阵,即使有珍贵的冰块降温,刘协还是不愿多待。

而昭阳殿东廊之下,有荫凉有花木,还有自宫南沧池引来的凉爽清流,就成了他闲时最喜欢去的地方。

他有时候会和伏寿说说话,有时候一起品尝少府寺太官署呈上的果品、暑饮等,有时候则什么都不做,躺在伏寿的怀间,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廊柱发愣。

这棵廊柱,应该是先汉宫殿的残留。虽然粗壮挺拔,修饰精巧,还曾经以朱漆涂刷过,但细观其柱身,就能发现有许多深入柱心的裂隙,乃是由大汉近四百年的岁月雕刻而成。

一旁的阿蘋捂嘴笑道:“陛下这么喜欢昭阳殿,不如迁过来罢?奴婢也能一起随侍在贵人身边。”

“就知道胡言乱语!”伏寿脸色微晕,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哪有天子长居掖庭后宫的?”

然后她柔声安慰刘协道:“陛下请暂忍几天,承明殿不日即可竣工。妾身听侍从谈论,说那边筑有清凉的庐舍,周边环绕着林木小池,想来正适合陛下暑天闲居,修习典籍和书法。”

她也知道刘协近期钻研书法的事情。

刘协尚未回应,有侍女上得廊亭,向伏寿禀报道:“禀贵人,有永巷丞前来,说阳安长公主在外求见!”

永巷是隔绝掖庭的一条长巷,有左右掖门通往未央宫外。凡良家子、宫人入掖庭,或者有女性尊亲贵戚来访,都是走永巷进来,以免和前面的中朝官署相互打扰。

伏寿微一犹豫,向侍女吩咐道:“就说陛下在我这里歇息,这会不便接待。”

“有什么不便的?”刘协睁开了眼睛,“长公主是你的嫡母,怎么好拒之巷外呢?朕也有一阵没见这位姑母了。”

“既是陛下想见,那便请进来罢。”伏寿改口吩咐。

侍女领命而去。伏寿却小声对刘协说道:“妾身不见嫡母,实是有一番为难之事。其事和妾身次兄伏雅有关,这位次兄因预定承袭母爵,多得嫡母偏爱,性子未免就骄纵了些。”

“前时他似乎违了司隶校尉的禁令,被下到长安狱中,让嫡母急得坐不安席。”

汉朝制度,天子之女封县公主,薨逝后由嫡子袭爵为县侯。如阳安长公主,其嫡子即袭爵为阳安侯。但伏家本有不其侯的爵位,由嫡长子伏德承袭;这阳安侯的母爵,就落到了嫡次子伏雅头上。

伏寿眉间微蹙,微微叹了口气:“之前她曾经托妾身向陛下求恳,妾身怕陛下为难,就没有为她转达。”

“无妨,先听听也好。”刘协说着,自伏寿怀间坐起,正身等待阳安长公主来见。

不一会儿,既有一位身着绯红深衣的女子疾步过来。其人年约三旬有余,容饰精致,身材微丰,正是孝桓皇帝长女、伏寿嫡母阳安长公主刘华。

孝桓皇帝的父亲刘翼,与孝灵皇帝的祖父刘淑,乃是亲生兄弟。刘华这姑母,和刘协的血缘还是很近的。

大概从侍女那得到消息,刘华努力在脸上绽开笑容,远远的向刘协招呼道:“没想到陛下居然也在,真是难得!”

她几步走到近前,就要拜倒在地。

刘协哪好让这近支长辈下拜,忙令伏寿搀扶:“闲居之际,姑母长者,何必行如此大礼?且为我引姑母入座。”

刘华也不客套,在伏寿的上首坐下。几句寒暄之后,果然说起了伏雅的事情:

“陛下近日似有闲暇?可曾听永君说起她次兄么?”

永君是伏寿在家中时的小名。

“倒是听她说过,”刘协为伏寿打着掩护道,“只是这司隶校尉的禁令,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那刘嚣发布禁令说,州中有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的人,皆逆于风俗教化,当监禁劳作以惩治,出家产以自赎,”刘华收起笑容,气呼呼的控诉道,“伏雅不过是在外顶撞了长兄几句,不知道被谁给检举了,马上就下到了长安狱中。”

“陛下是不知道,他手下那都官从事,到底有多嚣张!伏家累世侯爵,汉室尊戚,就敢公然上门捉人,完全没有顾忌妾身和永君的脸面。”

一旁的伏寿小声劝说道:“次兄那点小事,不过是监禁几天,舍掉些资财而已。就当让次兄领受一些教训,好在今后更慎重些,母亲何必闹到陛下面前?”

“还有,州中已经很重视咱们家了,才会有都官从事亲自过来……”

“依你这么说,我还要感谢那刘嚣不成!”刘华瞪了她一眼,“你也不想一想,像你次兄那样的家世,一点小过都要入罪,整个长安、整个司隶要捉多少人?我听说,长安狱都已经装不下了,有好些人用槛车拉去了西边的郿狱那边。”

“陛下啊!这么严重的事情,是不是该管管了?就算尚未亲政,但写一道诏令去到尚书台,那王允、刘嚣总该有所收敛,我家伏雅也能早些出狱返家。”

“此事与尚书台无关,”刘协微微摇头,“我见过近期尚书台的存档,并未涉及此事。”

“不是尚书台,那就是董卓!”刘华恍然,继而大恚,“董卓祸害完雒阳,又弄得整个长安鸡犬不宁,必然人怨天怒,我看老天迟早会降下惩罚!”

她的话音刚落,整个廊亭忽然一阵晃动。

先时刘协仔细打量过的那根廊柱,忽然从中裂开,有一半摇晃了几下,竟朝着刘协当头砸过来。

刘协连忙闪身躲避,却是立足不稳,直接倒进了那位姑母的怀中。

他忙不迭的站起身子,却见姑母刘华脸色煞白,浑身不住的颤抖着,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地震、以及刚才刘协的险情吓到了。

“陛下恕罪!我……我也就随口说说……”她结结巴巴的说道。

刘协也是无语。望了望倒下来的廊柱,又抬头望了望天。

如果真的上天有眼,你去砸董卓啊!砸我这尚未亲政、毫无关联的娃娃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