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王硕的信

夜里十点,电影公司人去楼空,三楼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云楠披着军大衣,迷迷糊糊的趴在桌子前。

“铃铃铃”电话机震天响。

云楠顿时来了精神:“喂,是樊主编吗?”

“是我。”对方的声音很激动,但控制的很好。

“怎么样?”

“市场反应极其强烈,社里准备连夜加印10万份。”

“吃的下吗?”云楠有点出乎意料。

“放心吧,我估计很快全国的连锁反应会一窝蜂的涌上。”

“对了,你的印刷稿酬...”

樊城话还没说完,电话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云楠哪还顾得上稿酬那几个小钱,他立刻又拨通省广播电台。

“喂,我是刘丹桦”电话机传出的声音十分疲惫。

“刘哥,我这边成了。”

“真的?”刘丹桦猛地从床上窜了起来:“我马上准备你小说的有声录播带。”

紧接着他又补充道:“黑省和吉省的广播电台你尽管放心吧,最迟明天也能播放。”

撂下电话,刘丹桦紧忙喊道:“小曲,你来一下。”

“主任,找我。”

“赶快让演播室准备,10点半开始播放《你不可改变我》。”

曲美玲从办公室出来,身心俱疲。自从毕业后一直跟着刘丹桦,自己的业务能力蹭蹭的往上窜,可就是太累了。

上一次春节期间折腾半死不活,这回又是加班加点的熬,不过好在每次都能出成绩。

云楠走出公司大楼,北风一吹,不由的打了个冷颤。

为了扩大小说的影响力,云楠事先分别找到樊城、刘丹桦,才有了这次谋划已久的“联合作战。”

只要樊城这边在社会层面形成一定影响力,刘丹桦立刻通过广播添一把火,宣传buff直接加满。

当初云楠提到这个事的时候,大家都默契的达成一致。

相互成全的事,没理由反对。

云楠对刘丹桦提出的唯一要求,播音员要外报“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这个笔名。起初刘丹桦还不乐意,要是能把《东北的冬》作词人身份嫁接上,这效果不得嘎嘎加倍。

刘丹桦的敏锐,云楠很佩服,但他有自己的规划,马甲该穿就得穿,现在还不到火候。

不知不觉,以云楠为核心的东北铁三角宣传阵地初具气候。

云楠这招左右开弓效果显著。

这一夜,东北老百姓通过期刊、电台、口口相传的方式无一不在热烈地讨论着云楠小说,大家纷纷抒发着自己的情感,更是被特区改天换地的新面貌扣动心弦。

“死鬼,我要是和令凯一样把头发剃成毛寸,你喜欢吗?”

“有区别吗?”

“当然,飘逸长发和短发能看出男人的癖好。”

“媳妇,我是说,跟现在一样,灯一关有区别吗?”

“给老娘有多远滚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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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舞蹈学院大礼堂,一帮无所事事的大院青年正跟女大学生跳的不亦乐乎。

王硕与往日不同,沉闷的蹲在门口看着里面的弥红灯两眼茫然。

“王硕,来玩啊。”青春靓丽的沈旭嘉一颦一笑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王硕只是摇头笑笑,看着她消失在舞池人群中。

马爷跳了半天迪斯科,直喘的不行:“王硕,你丫玩什么深沉呢!”

“我在思考。”

“你天天不是开出租就是泡妹子,屁事都没有的人,不像你啊。”

“滚蛋”王硕瞪了他一眼:“我说的是鸭绿江那篇小说。看到的第一眼,它触动了我对文学最执着的那根神经。”

他点了一支烟,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以前看《伤痕》、《班主任》,我就闹停。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控诉还有意义吗?这种乏力的审美反而透露出虚假和伪善。

诉说眼下的时代,才是我追求的文学。”

马爷来了兴致说道:“那你也写吧,回头我帮你发表。”

霎时间王硕眼睛里的光芒愈发强烈,但很快又暗淡下去:“可我不知道该写什么。”

“得,又白废话了。”

凌晨两点,屋子里烟熏火燎笼罩着王硕,他写了又撕,撕了又写。

“我到底要写什么呢?”

最终他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重新翻开一页新纸。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你好。

我叫王硕,读了你的小说,不得不说你丫写的真牛掰。因为你的小说,我重新燃起写作的那颗骚动的心。

我当过兵,发表过小说,(但是那种叽叽歪歪的垃圾文学,我很不满意)做过买卖,现在开出租车。我放荡不羁又浑浑噩噩,每天抽着大把的烟,喝着最廉价的散酒,但我却能泡舞蹈学院最飒的妞。我觉得我也很牛逼。

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小说,我的反应是:国内还有孙子能写这种文章?我觉得你是用最地道的社会意识去创作,为文学提供了一种新的社会视角和心态,这特喵的才是文学。

我有一个哥们今晚对我说‘王硕,你也写吧,我帮你发表’。这家伙就是个披着编辑外衣,堂而皇之的文学掮客,我半个眼珠子瞧不上他,不过我觉得他说的对。我就是为写作而生的人。

想了一晚上,可我还不知道该写什么,我觉得你得对我负责,因为是你人让我寝食难安。

写这封信是想让你丫心里有点逼数,你要是不回信,孙子我写作可能不如你,但论骂人可还没服过谁,你看着办。你要是不爽且有种,欢迎茬架。”

看着这封无比自恋、脏话连篇又散发着真情实感的信件,王硕满意的塞进信封。

不愧是痞子作家,从不像别人用自己的语言来忽悠读者,他的最大不同就是永远保持着文学上的真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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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县文化馆。

“你瞅瞅,今天又是第一个上班的,真特喵的是来对地方了。”

前不久余光明有三篇文章同时在《燕京文学》发表,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能从一名牙医一夜间转行文化工作者,也就这个荒唐时代能干的出。

他美滋滋的倒了一杯浓浓的绿茶,又在桌子上摆了两根小香薯和几块特产南湖菱。

二郎腿一翘,整个人依偎在椅子往后一靠,敲得墙面嘎达嘎达直响。

他随手翻看起桌子上厚厚的杂志,都是文化宫订阅的各地期刊,他属于白嫖。

“这文章写的属实一般,跟我的《星星》压根没法比啊。”

“《你不可改变我》什么鬼?我瞧瞧。”

很快余光明沉浸在小说构造的世界里,眼睛里散发着认真,脸上写的是凝重。

一时间他有些恍惚和茫然,脸上还多了丝颓废。

很快,他双手突然止不住的抖动起来,更是发羊角风似的惊呼道:“小说还能这么写?”

此时余光明发表的作品“伤痕”风格很浓郁,还没有形成自己独特的文风。

突然看见这种调侃、荒诞的文风,像是沙漠里见到一汪清泉的迷徒,大为饥渴。

小说使用的繁杂、零散的叙事线条却能让作品更加饱满,这是他在以往文学作品中从没有见过的。

“看来小说不只有苦难,反叛和超越才是文学的新动能。”

或许这才是文学未来的道路。

他慢慢放下手中的书,拿起桌子上的笔,埋头书写心中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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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区市宣传部长办公室。

“李伟,忙什么呢?”

见来人李伟立刻起身:“周市长,您来了,快坐。”

李伟倒了杯热水,放在周市长面前。

“哈哈,原来你也在看这篇小说呢,巧了,我找你也是为这件事。”周市长把同样的鸭绿江杂志放在李伟的面前:“你是干宣传的,谈谈你的看法。”

李伟思量再三,开口说道:“周市长,您是兼着市作协主席,能看得出这确实是篇难得的好文章。”

“你小子越老越滑头,少拍马屁。”

李伟笑了笑继续说道:“文章好就好在是率先打破主流意识形态话语,开创了个性十足的叙述风格。”

他故意迟疑了一下,看了眼周市长:“更可贵的是反映了特区文化氛围中的时代情绪。”

周市长满意的点点头:“这句话你总算是说到点上了。”

“我们是改开的前沿阵地,改开嘛,就是要翻天覆地,大有作为。

在同志们的共同努力下,我们成功了,但一直以来就缺少一个有力的宣传窗口,没想到这个遗憾竟然被一个东北作家弥补了,有趣。”

李伟低头书写工作笔记,又忙道歉:“周市长,您批评的对,是我宣传工作做的不到位,我立刻调整工作方向。”

“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毕竟大家都没有经验。我们不就是在革命道路上不断实践,才有了今天的伟大成就。”

“领导,您说的对。您对我们今后工作方向有什么指示精神吗?”

“你觉得在全市的机关、企事业单位范围内组织一次小说座谈会怎么样?”

“好的,市长,我立刻落实这件事情。”

没多久,这股文学新潮的风便吹向国内大街小巷。而另一些蠢蠢欲动的人内心早已躁动不安。

社会正处在百废待兴的局面,更多的人看到改开这个话题,一股强大的情感势能正蠢蠢欲动,就差一个宣泄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