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綰一言,掷地有声,来了一个立场大转变。
太子萧纲这才反应过来,坏事了!
萧纲的设想,此事该由尚书左仆射张缵来弹劾,并引导岳阳王是为真凶之事实。
再以士族群情激愤为由,迫使父皇同意廷尉寺立案侦查。
再伪造一些证人口供,五兵尚书王冲那也有玉佩作为物证。
一旦立案审查,收监他那恶侄,萧纲有一百种办法实锤罪名。
萧纲心里有数,父皇最后必然会行使豁免权,从轻罚落。
然,岳阳王府势必背负恶名骂名,高门士族也会唾弃之,皇室更会疏远之。
五兵尚书王冲也会更加仇视,与东宫紧紧绑在一起。
再利用岳阳王深陷凶案,无暇东顾时,让大匠卿陆知段伺机破坏佛塔。
局时,佛塔不成。
再加上此次凶案的影响,岳阳王府必然失信于朝野内外,颓败已成定局。
而萧纲的储君之位,则可以高枕无忧。待到登基之时,再重新翻案,他那恶侄,始终难逃一死。
设想虽好,可此时主动权,俨然被张綰三言两语夺了去。
萧纲方才意识到,那恶侄缺班,是另有目的!而他父皇灼灼目光正落在他身上,似乎充满着警告的意味。
引导这种事,一步慢步步慢。
萧纲只能强行镇定,保持着情绪,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张缵本想出列争执,待看到老皇帝怀疑的目光落到太子身上时,他又识趣的退了回去。
这种情况下,再去争执,反而会加重梁帝对东宫的猜忌。
梁帝沉寂许久,缓缓开口,沉声如龙吟,“谢爱卿,此案,该怎么办,不用朕教了罢?”
谢嘏一个激灵,慌忙扣谢圣恩,“臣嘏,定不负陛下期望。”
……
辰时二刻。
福田院,位于建康北郊,郊外的青瓦房舍,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远处荡漾着同泰寺的晨钟声,几名僧人正翻整着寺田,每闻钟声响彻,都会停下手中锄头,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
寺田中,一条水渠与羊肠小道蜿蜒穿过。
羊肠小道上,一名独臂老僧神色和蔼,向着小道尽头的青瓦房舍而去。
“大禅师,阿弥陀佛。”
“善哉。”
“那位施主苏醒了么?”
“有所反应,应是快要苏醒了。”
……
潮湿的霉味扑鼻,刘桃枝眼缝微动。
瓦砾上,漏风的缝隙透进几缕晨光,灰尘在光束中浮沉。
想挣扎着坐起,身体的气力却如同被抽干一般。
逆光中,一道人影轮廓模糊,只看到灰色僧袍扫过门槛,一边袖口空荡,一边枯指上的菩提子轻轻咋响。
刘桃枝的手指微微抽动,身下压着的稻草扎进掌心,背部的疼痛感让他确认自己还活着。
只见他将药碗放在矮几上,并道了声:“施主,可是醒了?”
“这……这是哪?”
“你……又是谁!”
刘桃枝惊慌之下,挣扎着撑起身体,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令他气喘吁吁。
他努力清晰视线,眼前却是一位独臂老僧,这令他稍稍安下心来。
惠可单手行了个佛礼,“老衲惠可,这里是建康郊外,佛门寺田一处青瓦房舍。施主勿惊,此乃佛门之地,安全矣。”
刘桃枝身为高家暗子,长年穿梭于梁魏之间,警惕力十分高,自然不会轻易相信眼前之人。
他摸了摸腰间软剑,已不知所踪。幸好,在他身侧稻草堆上,竹筒还在。
刘桃枝检查了一番,密信还在,旋即思索一番。
自己失去意识前,正与一个少年郎君拼剑。不料后背却遭偷袭,似乎是上回那个小和尚。
“偷袭吾的,乃是一小和尚,可是高僧您的弟子?”
惠可点头承认。
“既是如此,为何还要救吾?”刘桃枝说着,瞥了一眼矮己上的汤药。
惠可踱了两步,陡然换了一副神色,原本和蔼的神色霎时凶光毕露,并用纯粹的鲜卑语反问道:“尔为高王暗子否?”
刘桃枝悚然一惊,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惠可‘这个法号,好似在邺城听闻过。
断臂,惠可?
刘桃枝幡然醒悟,用鲜卑语问道:“十年前,邺城大庄严寺,大禅师惠可?”
刘桃枝分明记得,十年前,故主高欢曾与之畅谈佛法。难不成,畅谈佛法是假,发展暗线是真?
惠可欣慰一笑,取出一粒菩提子,上面刻一个“齐”字,“老衲潜伏敌国,已近十年,不知高王是否安好?”
刘桃枝眼神黯淡,“年初已崩俎,如今渤海王为高澄也。”
惠可暗自发笑,看来是蒙过去了。
其实也不能全说蒙。
十年前,惠可确实悟法于邺城大庄严寺,也确实与高欢有过短暂接触。
他曾观过高欢面相,确实有帝王之相,只可惜会坏在一个女人手里。
之后,惠可选择销声匿迹,来到了南朝。
正因为有这番经历,才能取得眼前这名暗子的信任。
惠可面露悲痛,面朝东北方位,行了一个君臣之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旋即身问道:“还不知高士大名?”
刘桃枝行了一个叉手礼,“如禅师这般卧薪十载,方配得上高士二字。不才刘桃枝也。”
“刘高士谦虚了,这不打不相识,门下弟子不明所以,出手颇重,还望见谅。”
“哪里的话,不知者不怪也,禅师教导有方,那小弟子好生厉害呢!”
二人相视而笑。
“对了,后背伤势颇重,想必刘高士有要务在身,若要赶路,恐难支撑。”
惠可说着,从腰间取下一瓶药罐,“高士请背过身,涂上此膏药,再喝两天汤药,待伤势好转,再回邺城不迟。此地远离市井,可安生休养矣。”
刘桃枝闻言,十分感动,转过身去,上了药膏,喝下了药汤,“不知禅师,何时才能重归邺城,若是归来,请务必来寻吾。”
惠可一脸悲呛,“老衲暗中积蓄禅宗力量,只待大事将来,以身报国,已无回去可能。若是可以,务必为老衲塑造金身,受香火供养。”
言尽于此,刘桃枝潸然泪下,如此高义,舍身为国,怎能不共情呢?“禅师的愿望,就是刘桃枝的愿望啊!”
“对了,老衲为暗线发展,牵一发而动全身,务必保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