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春堂

回春堂——书院中专门负责看病抓药的地方。

白鹿书院东南角的青瓦院落,三重飞檐下悬着“悬壶济世”的乌木牌匾。

陈青被范辛拉着步入院门,一股浓郁的草药味便扑面而来,在些许芬芳中带着些干苦。

他抬头看去,只见廊下竹筛上正晒着些许紫灵芝,石桌上的药碾旁还卧着一只通体雪白的懒猫,正懒洋洋的拨弄晒干的药草。

两人沿着石路深入,竹林疏影中,隐约可见几个学徒忙碌的身影。

此时恰好院中安静,唯有鸟雀争鸣。

“前日还好端端的,怎就病成了这样?”

范辛心中百思不得解,拉着陈青急匆匆的步入一间屋舍中。

陈青跟在身后,目光顺势往前看去。

只见满屋药材琳琅满目,如风铃般从屋檐上垂下,亦或摆放于桌椅橱柜上。

恍若突进了另一个世界般,看的陈青心中惊叹不已。

在木桌之后,正端坐着一个五十许岁的老者,眼角皱纹似晒干的陈皮。

他蓄着三缕长须,一手扶纸,一手握着牛角狼嚎小楷笔。

气息绵长,目光深邃。

陈青还未来得及多看两眼,范辛便小声唤道:

“柳医师?”

陈青也不敢随意出声,安静的注视着这位柳医师,目光停在那狼毫笔尖上。

只见笔尖飞快窜动,却不见柳医师抬起眉毛来。

“难道是年老耳背,刚刚没听见?”

陈青和范辛同时猜测起来。

几息过后,范辛忍不住又唤了一声,这次声音稍大了一些。

“柳医师?”

这位年过五旬的老者,这才身子一抖,如梦初醒似得抬起头来。

“哦?嚯!”

柳医师放下笔,仔细看向眼前人,目光猛地一亮说道,

“这不是,范管事吗?怎突然来了?”

目光撇向一旁正抱拳行礼的少年,又问道:

“这位少年有些眼生啊!”

范辛不敢怠慢,立即回答道:

“这是我故友的侄子,送来此当杂役,今日身体不适,我恐留下病根,这才带来给看看,开个药方。”

“小子陈青见过柳医师!”

陈青当即回礼道。

这柳医师也不说话,一手捋着一扎长的胡子,两眼微眯闪着精芒,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子。

就连身子也微微向前探去。

似要将少年每根毛孔都刨开敲敲。

“面如冷玉透金纹,唇无血色隐朱砂。”

柳医师心中惊叹,暗暗思索起来,更奇的是瞳仁深处那抹流转的暗金。

这是何许面像来着……

他心中自问,却怎的也想不起来。

范辛见这位柳医师只是一味盯着陈青不语,心中不免担忧起来。

正所谓:老头一笑,生死难料!

当前往前迈了一下步问道:

“柳医师,这是有什么问题吗?”

回过神来的柳医师连忙坐正,答道:

“无事,无事,只是突然觉得这小子面相不错,所以不禁细看了一番!”

“原来如此,还请柳医师把脉查看病因了!”

范辛听闻心中一松,连忙再次请道。

“你是叫陈青是吧。”

柳医师再度看向陈青,那双苍老的眸子里突然多了些欣赏的目光。

就像是在欣赏一件极为珍奇的宝物。

看的陈青心中略有不适,但还是尊敬的回道;

“是的,柳医师。”

“来,坐这里。把手放上回去!”

柳医师起身,移步至一旁的小案上。

陈青跟着,先请柳医师坐定之后自己才坐下来,将手腕伸出,搭在手枕上。

“小友近日可梦见过大江奔涌?”

柳医师突然反问,指尖暗暗运转脉诀,使出“探幽指”,一缕裹挟着药气的精气悄然钻入陈青的少阳经。

陈青被这么一问,倒是思索起来昨夜的梦,自己如走在薄冰之上,四周万里如一,不见堤岸。

未等陈青回答,柳医师心中已然隐约窥见病因。

少年经脉五脏六腑如被洗劫般伤痕累累,而丹田中有一黑塔坐镇,塔中又有金光乍现,欲跳跃而出,凶猛至极。

如此骇人景象,看的他心中一颤,就连原本绵连的呼吸也猛地急促。

那缕金光他再熟悉不过,乃书院天才感悟浩然真气之兆。

可浩然真气向来平稳安定,为何如此暴躁?

那玄塔又是何人所为?

虽可压制暴躁的浩然真气,但并不是长久之计!

苦思冥想,柳医师虽然微微窥见其中端倪,但又难以言喻。

“小子昨夜恰好梦见……自己走在冰河之上,一望无际……”

陈青小声说道。、

“嗯……”

柳医师微微点头,眉头蹙起三分。

若是我判断的正确,便是这小子体内浩然真气暴乱,伤了经脉五脏六腑,导致元气有损,手脚冰凉。

出手压制浩然真气之人,实力不浅,但并非万能,因此只镇了那缕浩然气,却无法修补亏损的元气。

思索几息之后,柳医师这才开口。

“寒气入体,气血两亏。”

他收回手,取狼毫在笺上写下药方:当归三钱,黄芪加倍……

他提笔在药房添了朱砂圈,看似温补的方子,实则以当归引血,黄芪补阳。

范辛接过药方,眼神中略有担忧。

柳医师看出心思,便开口道:

“无妨,多晒些时日便好。”

两人齐声应道,这才抱拳谢过之后离开。

范辛领着陈青付了药钱,又领了药,安排好了事宜这才离开了回春堂。

出了门转过路口,范管事猛地顿下身子,转头对着陈青说道:

“往后一周便不必如此操劳辛苦,我会让庖厨将羊肉羹给你每日炖上一碗……”

暮时的钟声恰好响起,橘红的云霞在树梢泛起。

陈青模糊的应了一声,心中自然感激涕零。

那白花花的银子看的陈青极为心痛,他这才来几日,先是李星为自己照顾操心,而后又又是领自己入门的范叔……

这些滚烫的善意像冬夜里突然多添的炭盆,暖的他心口发慌。

他攥着药包的手指节发白,望着范叔在夕阳下逐渐高大的背影。

顿时惊觉有几分父亲的痕迹。

记忆中那些在兰县老宅的日子,那时母亲总偏袒爱护于他,父亲板着脸说慈母多败儿,但眼底却蓄着笑意。

如今这些零碎的暖意,竟要在异乡陌路之人身上讨来。

“若他日真能悟透那劳什子浩然气……”

陈青低头咬着颤抖的嘴角,喉头像是梗着块烧红的铁。

他心中发誓,绝不让这些关怀与善意化作徒劳,

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的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

回春堂里,廊下晒药的学徒忽的抬头望天,惊觉朝霞不知何时染了缕铁锈色,恍若谁以朱笔劈裂了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