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他等的是仇人吗

2.

桌前的男人穿着一件绛红色衣衫，长发用同色的发冠束着，衬的他肤色有种病态的苍白。

这苍白的肤色没能掩盖他的容颜，那是一副万里挑一的好皮囊，他垂着眉眼，似乎是因为长时间垂眼打量别人，半抬起的眼睛洋溢着漫不经心的倦怠。

苏莺的目光下移，看到男人的穿着，她愣了一下。

还记得自己死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刺眼，还是个暑气逼人的夏末，如今她下来不久，估计还正直夏日。

可眼前这人却已经披着狐毛大氅，墨色的毛领和红色的衣襟，突出的锁骨让人不由觉得那盛满茶水的瓷杯会将他的手腕压断了，这样的人，让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书房里光线不算明亮，月光从窗棂洒进来，照的屋内十分晦暗不明，他那件掩盖在墨色毛领下红色衣裳仿佛一团妖异的火焰，好似这间屋子的心脏。

“还有生魂的气息，这几日才下来的？”

他微微侧了侧头，眼皮没抬，垂着的眼眼睛，越发明显的打量审视的目光落在苏莺身上。

苏莺瞬间觉得如芒在背，她眼皮飞快的跳，眼睛也不受控制的快速眨起来，生怕对面的人开口就是让她马上投胎。

“刚下来的，欣研也敢遣你来这里。”没等速莺回答，男人忽的轻笑了一声，带着明显的嘲讽。“多年不见，欣妍倒有长进了。我的追魂灯都不如她的一双眼睛了。”

苏莺不敢吭声，只听男人嘲讽的轻笑逐渐变得落寞，“只区区万年的光景，竟能让人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谁，自己吗？还是欣妍？苏莺皱眉，一时之间没懂对方的话。

周遭重归寂静，只剩茶壶里咕噜咕噜的水开翻滚的声音，苏莺僵着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审视的目光变得柔和，似乎要将她看穿，在她的双眼中看到其他的人的影子。

“你先回去吧。”

很久之后，苏莺才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她如释重负，忙应了一声便转头就往外走。

“回去了可别仗着自己的身份多嘴，不然你知道你的后果。”

苏莺刚踏出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嘲讽。

苏莺脚步一顿，想说些什么，但是想起来欣研的话，咬咬牙还是把话咽下了去。

屋外站在那两个领着她进来的侍女，见她出来，依旧是一言不发的继续领路，直到快走到进来的大门时，苏莺一直提着的心才算真正的落了下来。

门口擦着长刀的青年还没走，他坐在台阶上，背靠着路旁的灯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霍琰没有留下你？”

霍琰？

那位大人叫霍琰吗？

“我早说过了，轮回这么多次，怎么可能还是当初那个人。”青年说着耸了耸肩，“慢走，不送。

苏莺暗暗翻了个白眼，路旁的灯还亮着，驱散着两旁的黑暗。

只是身后的阴冷如影随形，苏莺并没有回头，她这才觉得，刚才她觉得如梦光影一样的亭台阁楼，竟好似一个蛰伏在山林间的巨兽。

下山的脚步越走越快，快到山下时，苏莺几乎是飞奔下来。

船夫伸手搭在眉骨上，对着山上翘首以盼，直到看到苏莺下来的身影，他才松了口气。

“姑娘没事吧？”

苏莺一愣，想起来刚才来的时候，船夫的态度并不热情，这才上山这么一会的功夫，他倒是还打起招呼来了。

“我没事。”苏莺说着停顿了一下，踌躇了一下后接着说：“大叔，你认识山上的人吗？”

船夫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直到船渐渐远离的岸边，他才抿着嘴开口：“这只船我负责了近两百年，送过无数人上山，男女老少，还有妖。但是，只有这次，那山上的灯是亮着的。”

只有这次是亮着的？苏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渐渐远去的山，那山路上的灯还亮着，像是流淌的河水。

所以那两个人才是那样的态度，原来是因为自己的身份特殊吗？

苏莺没在说话，她活着的时候，只是一个收银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等船再次靠岸，欣妍已经在岸边等着了，眼见着苏莺没什么异常的下船，她一边前前后后的检查苏莺一边说：“怎么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苏莺摇头：“没有。”

言语嘲讽倒算不上为难。

“那他们有没有说些什么？”欣妍还是不放心，掰着苏莺的肩膀将她转了个圈仔细查看她的状态。

“也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欣妍明显不信，她眼神越过苏莺的肩膀看向了河对岸的山，亮着灯的山路在昏暗的夜里尤为显眼，让过路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

“其实真没说什么。”苏莺叹气，“我一上去，门口就有一个男的拦我，说我不像她，后来我进了门送餐，里面的那位大人，问我是不是在茶水铺打工，还问我是不是刚死。”

“最后又说，多年不见，你的眼睛比他的追魂灯还厉害。”苏莺说着也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山。“追魂灯，说的是那个山路上的灯吗？”

听完苏莺的话，欣妍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她低声嘟囔了一句：“我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嘟囔完，她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苏莺，“对，那就是追魂灯。”

追魂灯，听起来像是什么神话故里的玩意，苏莺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自己现在不就是身处神话故事里的地方吗？所以，这里出现个什么追魂灯之类的玩意，也是正常。

“那个灯···是检测，刚死的人身上的生魂气息的吗？”

“这灯要真那么简单，那咱们这边，满大街都会是了。”欣妍说着脸上一股无奈的笑，“那灯，是只有那位大人才有的。”

苏莺没理解，欣妍却已经和船夫打了个招呼，拉着苏莺往回走了。

追魂灯，从名字上看，应该是和魂魄之类的有关，苏莺边想边回头看了一眼，山上的灯开始慢慢熄灭了。

“那个灯。”苏莺迟疑了一下，接着说：“船夫大叔跟我说，只有我上去的时候才会亮。”

“是这么回事。”欣妍一点也不意外，“你知道我在地府多少年了吗。我在这里有三百多年了，从来没有见过山路上的灯会亮。”

“往年店里的人上山送餐，都是抹黑上路的，顶多自己带一盏灯。”

“据说山路上的追魂灯，是那位大人死后从阳间带过来的东西。”欣妍边说边看苏莺，“你活着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在你身上发生？”

苏莺摇头，她出身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父母离异，十五岁的时候她就独自生活了，一边工作赚生活费一边读书。父母再婚，她厚着脸皮四处找曾经的亲戚们借钱读书。

大学刚毕业，她急着赚钱还债，服务生收银员都做过，后来她查出癌症，鼓起勇气找妈妈借钱看病，却被咒骂不如早点死了下地狱。

“特别倒霉。算不算呢？”苏莺耸肩，“我这么年轻就死了，可不算是特别倒霉吗？”

倒霉到那种荒谬的真假千金的戏码也在她身上发生过。

她就是那个被抱错的真千金，亲生父母知道真相后也不闻不问，因为他们觉得养育了十几年的那个女儿才是真正的女儿。

而照顾自己这么多年的养父母，却因为没能从富裕家庭那边认回自己的亲生女儿，并没能要到钱后愈发怨恨自己。

欣妍却无奈的笑了一下，“你倒也不算倒霉，知道那个追魂灯为什么在你上去的时候亮了吗？”

“我猜，因为我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吧。”

欣妍点头，“其实很明显了是吧，”

“我在地府这么多年，曾经听谢必安说起过，那追魂灯，可以感知到人的魂魄，即便是死人，也能感应。”

“这世间，只有一个人魂魄，能让那些灯亮起来。”欣妍说着一顿，转头看向苏莺的脸。

这眼神，苏莺记得，刚才在山上，她见到的每个人都用这种探究的目光看着她，他们都在从她的身上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你是说，我身上的魂魄，是那位大人寻找的东西吗？”

苏莺咽了一嗓子，有些迟疑的开口，“我前世？还是前前世？”

“这么多年，应该是很多世了。”欣妍说，“你肯定和他要找的那个人不一样了，所以严安才会说你不像她。”

“地府有规定，不能让一个人顶着同样的脸转世，即便是过了百年，千年。”

苏莺回想起来，那人说的那句：只区区万年的光景，竟能让人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所以这句话，说的是自己。

“不过，他等了这么多年，即便你和曾经不一样了，那也不至于什么也没说吧？”欣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能说什么，嘲讽呗。

苏莺回想了一下那两位的态度，尴尬的笑了一下，“他等的是仇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