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亏欠四十年的晚饭

不年不节的买肉又买鱼，可心疼坏了三个小丫头，好在顾家家风好，在外面她们是不会忤逆大哥的。

卖鱼大姐原本正招呼着别的客人，听到顾学文问价，扭头看了他一眼，刚想说价格，旁边一个中年顾客惊讶道：“哎？你是那个顾学文不？咱们镇中学那个顾学文？！”

顾学文有再次点头，示意正是自己，名气一大真是“寸步难行”。

卖鱼大姐一听这话，眼睛瞬间瞪圆，也不管别的客人，放下手里的笊篱（捞鱼用的），站直身子仔细打量起顾学文来。

“你真是顾学文？！那个数学考满分的那个顾学文？”

“是我。”

这句话今天至少说了三次，顾学文有些无语。

“哎呀！真是你啊！我的天哪！状元来买我家的鱼了！”

卖鱼大姐激动得脸都红了，一把抓住顾学文的胳膊，热情得像是见到了亲人，“状元郎，你想吃这鳌花？不用买，阿姨送你！送你条最大最肥的！”

说着，不由分说，伸手就从盆里捞出一条最大、最活蹦乱跳的鳌花，估计得有三斤多重，用蒲草穿了鳃，硬往顾学文手里塞。

“阿姨这可使不得！多少钱，我给钱！”顾学文连忙推辞。

不管那个年代，江里的野生鳌花都是稀罕物，价钱都不低，他怎么好意思白拿。

“给啥钱！说送你就送你！”卖鱼大姐把草绳他手里一塞，双手叉腰，大大咧咧道：“这鱼是我家老爷们昨天晚上连夜下江打的，自家打的鱼，没本钱！状元郎看得上，是给咱面子！你要是给钱，就是看不起我跟你叔！”

她顿了顿，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再说了，学文啊，你学习这么好，将来肯定能上大学！我家那小子今年也初一了，学习不开窍，以后少不得要麻烦你给指点指点。这条鱼，就当提前收下的拜师费！你要是不收，就是不给阿姨面子，以后我可没脸找你帮忙！”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学文再推辞就真不合适。他看着手里还在扑腾的大鳌花，又看了看卖鱼大姐那不容拒绝的神情，无奈的点头。

“那我谢谢阿姨了。以后您家孩子学习上有啥问题，只要我会的，随时随地可以来问我。”顾学文认真说道。

“哎！这就对了！咱们西堡人就是敞亮！”卖鱼大姐满意地笑了。

拎着意外收获的大鳌花，还有那沉甸甸的肉和布料，顾学文带着妹妹们往家走。

回到家，顾学文立刻开始处理丰盛的食材。

他先把猪肉上的肥膘切下来，洗干净，切成小块，放到大铁锅里，加上一点水，开小火慢慢地熬炼猪油。

这个年代，植物油稀缺且昂贵，寻常百姓家炒菜主要靠的就是这种自己熬炼的大油（也叫荤油和猪油）。

随着温度升高，肥肉块开始“滋滋”作响，慢慢缩小，鲜亮透明的猪油越来越多。等到肥肉块变得焦黄干缩，用勺子小心地将热油舀出来，倒进一个干净的搪瓷盆里。

剩下金黄色嘎嘣脆的油渣捞出，撒上点盐，就是一道香脆可口的零食，三个妹妹闻着香味早就围在锅边，一人分了几块，吃得满嘴流油。

炼好猪油，顾学文开始准备晚饭。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先焯水去腥，再用糖色炒亮，加入酱油、八角、桂皮，添水没过肉块，盖上锅盖，用小火慢慢炖煮。

很快，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酱料的醇厚，弥漫整个厨房。

猪肝切薄片，配上青椒，等锅里猪油烧到七成热，快速下锅滑炒，几分钟后，一道油爆猪肝出锅。

那条三斤多的鳌花，顾学文选择了最能体现其本味的做法——清炖。

鱼处理干净，在鱼身两面划上几刀，抹上少许盐，塞入几片生姜、葱段，放入砂锅中，加入没过鱼身的清水，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慢炖煮。雪白的鱼汤渐渐变得浓稠，散发出诱人的鲜香。

最后，又炒一个醋溜大白菜，拍个黄瓜，晚饭便算齐活。

一盘盘色香味俱佳的菜肴被端上饭桌，整个屋子仿佛都被这浓郁的饭菜香气填满了。

红烧肉酱色油亮，肥肉颤巍巍，瘦肉吸饱了汤汁，爆炒猪肝嫩滑油润，配着翠绿的青椒煞是好看。

清炖的鳌花卧在奶白色的汤中，撒上几点葱花，鲜气扑鼻。还有那金黄酥脆的炸油渣，和两盘爽口的素菜。

“哇……”二丫和三妮看着满桌子的菜，忍不住发出了惊叹，眼睛瞪得溜圆，口水差点没流下来。

就连一向沉稳的大妹顾小妹，也看直了眼，小手紧张地攥着衣角。

“好了，洗手吃饭！”顾学文解下围裙，招呼三个妹妹。

三个小丫头听话地跑到院子里用井水洗了手，回到桌边坐好。桌子不大，四个人围坐在一圈，显得满满当当。

然而，面对着眼前丰盛得如同过年般的美味，三个妹妹却都显得有些局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先动筷。

她们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桌上的肉，看着盘子里的鱼，鼻子使劲地嗅着诱人的香气，喉咙不自觉地滚动。

顾学文看着她们这副小心翼翼、想吃又不敢吃的模样，心里猛地一抽，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他记得很清楚，自从母亲去世后，这一年多的时间，三个妹妹过的是什么日子。

平日里粗粮咸菜，难得见一次油腥。就连去年过年，家里最“丰盛”的一顿，也不过是一道猪肉炖粉条，而且是粉条多，肉少得可怜，每人只能分到两三块，尝尝味儿而已。

今天，这满满一桌子，有鱼有肉，是她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也难怪她们会如此迟疑、拘谨。

“是我对不起你们……”顾学文心里默念。

前世今生积攒的懊悔，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真是混蛋，为了自己所谓的安稳，竟然忽视了你们，让你们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这顿饭，哪里是迟了一年，分明是迟了四十年，人生有几个四十年？”

想到这，他鼻子一酸，眼眶有些发热，连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情绪。

过了半天，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顾学文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看着三个妹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顿饭，大哥欠了你们差不多四十年。快吃吧，别愣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