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
蓟县,背水巷。
这里住着两位同父异母的兄弟,沈定兰和哥哥沈宏业。
前些年闹饥荒,爹娘都走了,就剩他俩相依为命。
老头子临了留下本破烂的吐纳法,外加个上了锁的木盒。
那日,沈定兰在墙角发现了那个落满灰尘的木盒。他吹开浮灰,招呼道:“哥,你来看看这个。”
沈宏业蹲下身,摸着盒子上斑驳的划痕。这盒子比想象中沉得多,锁眼都生了绿锈。
沈宏业看着眼前木盒,心中暗道: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他们此去崂山寻仙问道,少不了花钱的地方,要是盒子里藏着什么值钱物件,卖了换钱,这一路就不用啃干馍喝凉水了。
“我瞧瞧里面有值钱东西。”
他边说边端木盒走到院外,抄起块青石就往锁上砸。
“砰—砰—砰—”
三声闷响过后,锁扣“哐当“一声崩开。
此时已日上三竿,沈宏业却猛地打了个寒颤,院里的老槐树突然无风自动,树叶子“沙沙“作响。
只感觉周遭阴气森森,沈宏业急忙抱着木盒回到厅堂。
沈定兰掂量着手中的青铜镜,镜框上魑魅纹路盘绕,镜面泛着幽幽青光,一看就不是凡物。
他忍不住对着镜子照了照,镜中的他眉目如画,唇红齿白。
倒是副好皮囊,可这反倒成了祸害。
走在街上,总有那不知羞的小娘子往他怀里塞香帕子,更有甚者,半夜来敲他的窗棂子。
正想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沈定兰心头一颤,刚要细看,镜子就被沈宏业一把夺走:“别照了,当了换银钱要紧!“
日渐西斜。
沈宏业拖着步子跨进门槛,木盒“咚“地砸在桌上。
“大哥,这……”
沈定兰看着桌上木盒,疑惑问道。
“李朝奉说这东西阴气重,让我们拿到寺庙道观供奉些日子,他才肯收!”
沈定兰眉头一皱,他们若有钱供奉,断不会担心行程艰难。
入夜。
乌云吞尽残月。
案上青铜镜忽地泛起幽幽青光,镜中竟传出“簌簌“梳发之声。
沈宏业本就睡浅,听到外间窸窣响动,还以为是老鼠,便捶了两下床榻。
“怦怦——”
声响顿止。
待他正准备睡时,那“沙沙“声又起。沈宏业骂咧咧披衣起身,擎着油灯推门而出。
厅内黑得瘆人。
沈宏业借着火光,循声望去,但见个白衣散发的影子背对而坐,正拿着手持木梳缓缓篦头,梳齿每过,便发出“沙沙”声响。
他心头猛跳,下意识后退半步,“砰“地撞上板壁。
那梳头动作戛然而止。
苍白脖颈“咯吱“转过一百八十度,露出张面色惨白,眼鼻被掏空的面皮。
“哐啷——”油灯烫手,跌落在地。
他想大喊有怪物,可是喉头滚动,愣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想要转身逃走,那人的头颅“嗖”的一声,瞬间变长,惨白的头颅拖着长发破空而来,直接将沈宏业缠绕起来,强拉至身前。
冰凉的发丝勒进皮肉,他眼前阵阵发黑。最后的意识里,只见那张惨白的脸贴到面前,嘴唇一嘬。
“嘶——”
点点白气从他眼耳口鼻中被生生抽出,如烟雾般飘进怪物口中。
沈宏业如破布般瘫软倒地,残存的油光下,一面青铜镜发着亮光,镜框魑魅纹里多了个痛苦扭曲的人脸浮雕,眉眼与沈宏业一般无二。
隔壁沈定兰正吐纳到关键处,浑然不觉。
直到“砰“的撞墙声传来,他才揉眼嘟囔:“大半夜闹耗子...“趿拉着鞋往厅里走去。
……
太清宫脚下。
日上三竿。
陆行舟眯眼望着崂山镇上升起的炊烟,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师弟,家中还在办流水宴?”
“流水宴倒是没了,但等完事后,我请你去新开的酒楼坐坐!”
“如何?”
“当真?”陆行舟眼前一亮,答应道:“莫不过是个喊魂的小事。”
“清霄师兄让你跟着我,是不是想让你见些世面?我跟你说,只需给土地公奉上些酒食,请他将两位师弟的魂喊回来便成。”
“师兄,如果土地公喊不成,怎么办?”
“啊——”
陆行舟顿时一愣,“那……那只能去求城隍爷了。”
“希望他看在我们太清宫的面上,能行个方便吧。”
陈鸣闻言,心中好笑,不管是土地亦或是城隍,利字当头,若事情顺利,事后奉上酒食也无妨,若是故意刁难……
“师兄,我记得太清宫好像不修符箓,这六甲飞马符,哪从何而来?”
陈鸣捏着陆行舟递来的六甲飞马符。
“自大乾二十三年,各地道门早破了门户之见。“他指尖在符尾的雷纹上一抹,“去年神霄派有弟子被五通神所困,还是咱们太岳师叔带着‘九老仙都印’去解的围。”
“既然齐力除妖,那自然有所交流,互通有无也是正常,这六甲飞马符就是得自神霄派,我们虽然不是神霄派正统弟子,可也能使用,只是做不到瞬息百里。”
陆行舟说着,忽然将符纸往空中一抛。
“闭眼!随我念!天驷驰风,六甲——”
“追空!”
“天驷驰风,六甲追空!”
念完咒文,陈鸣耳畔传来布匹撕裂般的声响,其间夹杂着两三声天马的嘶鸣。
“呼呼——”
“咴——嘶!“
再睁眼时,蓟县城墙已近在眼前。
陈鸣正欲往前,就听得陆行舟在身后喊住他:
“师弟且慢,让我先缓缓,好久没用这符,有些吃不消。”
陆行舟正踉跄扶住一旁柳树,哇地吐出一口酸水……
“师兄,清霄师兄说的没错,你是得多学些本事,否则——逃命都逃不过人家!”
陆行舟略显无奈。他生性不喜争斗,天资又平平,当年若非救苦殿主在灾民堆里发现他,带回山上做了道童,只怕不是饿死街头就是……
蓟县,城门口。
队正斜倚在城门边,笑眯眯地掂量着老汉递来的过路费。
虽然不多,但胜在长久。
老汉佝偻着背,连声诺诺,不敢抬头。
“头儿,您瞧——“身旁的兵丁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
队正不耐烦地甩开手,转头正要呵斥,目光却猛地一顿,官道尽头,渐渐显出两道身影。
一位身着靛蓝道袍的年轻道士,腰间挂着皮影随步轻晃,身后皂袍道人负剑在后,乌丝青带,碎发飞扬。
见此情形,队正脸上的不耐瞬间化开,堆出热络的笑,喊着:“快,快去接法师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