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头案处，朱伯栋抬首间，默自瞥了眼，抚须道：“章甫请坐，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谢过王爷！”
闻声，何翰又行了一礼，这才落座于杌凳上。
思忖数息后，他双眸微眯，操着一口浙江口音，出言问道：“学生不明白的是，而今鞑子主力，正聚集于庆云一线。”
“王爷却派出大量斥候，深入建州、海西一线刺探敌情，又毫不掩饰踪迹，向庆云一带调遣粮草兵力……此间种种，是明着告诉那虏酋，我明军将来攻取。”
“一旦鞑子有所防范，并来掠后方，我明军之处境，只怕会愈发危急耳！”
听了文士之言，朱伯栋忽得起身，走到何翰面前，笑道：“章甫抵辽东前线，已有数年功夫，于敌我之况，了解众多，亦常参与兵事。但在此方面，却是猜错了！”
何翰神色一动，面带愧色，站起躬身道：“请王爷明示！”
朱伯栋转过身，看向竖立的舆图，沉吟道：“其一，自永宁十年，本王奉命镇守前线至今，一大重点，就是加强纵深防御布局。”
“若是鞑子从南线来袭，各要冲借助炮火协守，又有广宁水师袭扰，短时间内，倒也不必惧之！”
“其二，从先帝朝后期，直至今日，我明军一直积蓄力量，尤其加快了水师重建。虽历经大小战事，但依旧稳固戍守于辽阳。”
“反观鞑子，八旗人马早已大不如前。唯有汉贼、高丽奴组成的伪军，尚有一战之力。”
“本王此番故意暴露战略意图，一是原本瞒不住，二是以逸待劳，加强部署，等着那虏酋玄烨来战，让他们有来无回……”
“关于此次战事部署，本王也已向宫里呈送了密奏，唯希望朝中能备足粮草军饷！”
朱伯栋经略辽东十余年，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军事上。
他最大的目标，无疑是收复建州、海西等地，夺得伪金之主的项上人头！
至于粮草军饷问题，同前明末年一样，一直是制约边军战力的重要因素。
近些年来，这位大明肃王，未尝没有考虑于辽东大地，进行广泛军屯。
然因严寒气候，导致农事发展受限，最终不了了之。
何翰听罢，当即肃然起敬。
心里默道：“肃王赤胆忠心，一心为明。军事水准一流，然政治智慧末流。待赢得辽东大捷之日，只怕也是祸患降临之时。尤其京中夺嫡，就快落下帷幕了。而想以昔日，太子就是前车之鉴……”
说起来，何翰乃前科状元，曾与李钧、林如海，同列一甲前三。
历任翰林院侍讲，后升任礼部侍郎，原本前程似锦。
然因受废太子案牵连，得到数名阁臣求情，这才流放辽东边军，免了一死。
朱伯栋见其才华匪浅，倒也无惧旁人妄议，径直提拔为经历。
念及此，何翰深深一揖，小声斟酌道：“学生受教了！然学生还有一言，请王爷明鉴！”
“王爷驻守辽东，战功赫赫……假以时日，恐为人妄议，遭受猜忌，需早做准备……”
不等何翰说完，朱伯栋转过头，冷哼一声道：“章甫休要胡言乱语，本王忠心耿耿，只求卫我大明，此志天地可鉴，自不惧其他！”
何翰见状，只能无奈道：“是学生失言了，请王爷恕罪！”
待文士离开了厅舍，朱伯栋回到坐案，看向长子书信，及神京信报，长叹了一口气。
他生死无惧。
然则朝野不宁，大明天下，何时才能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
……
正月最后一天。
神京城外，永济码头。
侠门，忠义堂内。
朱仲安身穿褐色直身袍，内衬白色交领中衣，腰束革带，坐于主位的虎皮交椅上。
他手边圆形矮几上，则放置着数本花名册，另有账目之属。
陈虎、牛大，昂首挺胸，持刀站于两侧。
而下首位置，一排排长凳上，皆坐着魁梧人影。
但观这些平日里，于神京城内外，作威作福的各帮派头儿，此时莫不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息一口。有一些大胆的，才敢偷偷抬头向上瞧一眼。
可见柳湘莲居于左手第一位，早褪去了曾经的浮躁，而今变得稳重深沉。
只不过这位冷面二郎，心里面的义气斗志，却是丝毫未减。
注意到世子爷放下了账册，面上平静如水。
他心有感慨，复主动起身，扶着剑柄，躬身道：“如公子所见，而今我侠门革新过后，分设三十六堂口，督管各事宜！”
“经过前番整合，单是城里面，我侠门主要产业，包含五家当铺，又有三家粮行与酒坊，及两家车马行，四处戏楼……”
“再有接手的木材生意，并同薛家商肆多了合作。此薛家商号的主人，乃皇商薛家支脉，渠道倒也广泛……”
短短不到半年，侠门从十几人，发展到今日的几百人，又有收拢的一众产业，每月节余近万两。
放在几个月前，这让柳湘莲、胡二、杨成等“元老”，那是想都不敢想。
而这一切，若无肃王府的世子爷，焉有今日？
至于薛家，分支原本就多，名下产业五花八门，扯上一些生意关联，不足为怪。
听完柳湘莲汇报，朱仲安点了点头，拿起手边花名册，抬眸道：“有柳兄弟主管，还有诸位协助，我这心里就放心了！”
“近两月来，无论是老人，还是新加入的，都为侠门发展，贡献了力量。而我这个人，向来有功就赏，有罪就罚……”
“马忠、徐飞……杜满堂何在？”
一连串叫了十几个人名，被喊到的小帮派头儿，无不出列，心神激荡，躬身道：“见过公子！”
朱仲安扫了眼，面带微笑，说道：“都辛劳了，权当一些茶水钱……”
话声一落，一应装好的钱袋子，多则八十两，少则二十两，按照功绩，全都发放下去。
众人莫不感恩戴德，人心皆有凝聚。
随之，针对一些办事不力的，则按照侠门规矩处罚，以彰显威德。
此番会面快要结束后，朱仲安多有温言鼓励。
待其他人告退后，他又倾听了柳湘莲、胡二等侠门核心成员，汇禀的一些隐秘事。
即将离开时，忽闻津门帮帮主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