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鞭子抽在背上的声音清脆刺耳，楚明澜咬紧牙关，没让自己叫出声来。火辣辣的疼痛从背部蔓延到全身，但他手上的动作丝毫不敢停歇，继续用力刷洗着那个足有半人高的恭桶。
“罪奴七十三号，动作快点！一早上才刷了三个，想饿肚子是不是？“监工赵四挥舞着鞭子，脸上的横肉随着呵斥声抖动。
“是，大人。“楚明澜低声应道，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刺鼻的臭味熏得他眼睛发酸，但他已经习惯了——来到掖庭的第十天，嗅觉似乎已经麻木。
掖庭，皇宫中最阴暗潮湿的角落，专门收容犯错的宫女太监和被贬的罪人。这里没有尊严，没有希望，只有日复一日的苦役和随时可能降临的惩罚。
寅时起床，丑时歇息，中间除了两顿勉强果腹的粗劣饭食外，全部时间都在劳作：刷洗恭桶、搬运夜香、清扫御道、清洗衣物……最脏最累的活计，永远落在新来的罪奴头上。
“记住，在这里你们不是人，是比畜生还不如的东西！“第一天，掖庭令冰冷的声音就烙在了楚明澜的记忆里，“你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你们唯一的用处，就是用劳动赎罪！“
于是，楚明澜成了“罪奴七十三号“。
“喂，新来的，你的水溢出来了！“旁边一个瘦骨嶙峋的老罪奴小声提醒道。
楚明澜这才发现自己在走神，刷恭桶的脏水已经漫到了地上。他连忙收拾，却已经晚了。
“废物！连个桶都刷不好！“赵四的鞭子再次落下，这次抽在了楚明澜的手背上，立刻浮现出一道血痕。
楚明澜倒吸一口冷气，医者的本能让他立刻检查伤处——还好，只是皮外伤。他下意识地想从腰间摸银针和药粉，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所有的东西都被没收了，包括那套视若珍宝的银针。
“看什么看？还想治病？“赵四讥笑道，“别忘了陛下的旨意，废了你的医术！太医院已经派人来确认过了，你永远别想再碰银针！“
楚明澜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废去医术——这比杀了他还残忍。十年苦学，师父的悉心教导，救死扶伤的理想，全都被那一纸诏书摧毁了。
但他不能反抗，不能争辩。在这里，任何反抗只会招来更严厉的惩罚。第一天晚上，他就亲眼目睹了一个试图逃跑的罪奴被活活打死，尸体像垃圾一样被拖出去，连张草席都没有。
“午时已到，停工用饭！“外面传来敲梆子的声音。
赵四啐了一口：“算你走运。去吃饭吧，吃完继续刷，今天不刷完二十个不许睡觉！“
楚明澜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院中的饭桶。罪奴们排着队，每人领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和半个发硬的杂粮馍。轮到楚明澜时，掌勺的太监故意倾斜勺子，只给了他半碗清汤。
“医术高明的楚大夫，这点就够了，是吧？“太监讥讽道，引来周围一阵哄笑。
楚明澜默默接过碗，找了个角落蹲下。十天来，这种针对他的刁难从未停止。太医院派人来“废他医术“的那天，当着所有人的面烧毁了他随身携带的医书和药方，还逼他发誓永不从医。自那以后，掖庭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被废的大夫“，成了众人嘲笑的对象。
“年轻人，分我一口吧。“刚才提醒他的老罪奴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楚明澜手中的馍。
楚明澜犹豫了一下，掰了一小块给他。老罪奴千恩万谢，狼吞虎咽地吃下。
“我叫老吴，在这里十二年了。“老罪奴压低声音，“看你像个读书人，怎么得罪了上面？“
楚明澜苦笑：“冲撞了陛下。“
老吴倒吸一口冷气：“那你还能活着，真是祖上积德了！“
“也许死了更痛快。“楚明澜看着碗里浑浊的汤水，喃喃道。
“别这么说！“老吴紧张地左右张望，“掖庭虽然苦，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见过不少罪奴熬出头，被放出宫去的。“
楚明澜摇摇头。女帝的旨意说得很清楚——“永世不得踏出宫门一步“。他这辈子，恐怕真要烂在这暗无天日的掖庭了。
午饭后，楚明澜继续刷洗那些仿佛永远洗不完的恭桶。背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手背的伤口也开始红肿。没有药，他只能偷偷撕下一小块衣角，沾了清水简单擦拭。
“七十三号！过来！“傍晚时分，一个陌生的声音喊道。
楚明澜抬头，看见一个身着蓝袍的中年宦官站在院门口。从周围人恭敬的态度来看，此人地位不低。
“奴婢在。“楚明澜学着其他罪奴的样子，跪地应答。
“跟我来。“宦官转身就走。
楚明澜忐忑地跟上，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间相对干净的小屋前。屋内点着灯，桌上竟然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饭菜——白米饭，青菜，还有几片肉！十天来，楚明澜第一次见到像样的食物，胃部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吃吧。“宦官示意他坐下，“我是掖庭丞刘德全，负责管理你们这些罪奴。“
楚明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是给奴婢的？“
“让你吃就吃，哪来那么多废话！“刘德全皱眉。
楚明澜不再犹豫，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饭菜的香味让他几乎落泪，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饿到了什么程度。
刘德全静静地看着他吃完，突然问道：“你师父是周景明？“
楚明澜手中的筷子一顿，警惕地抬头：“是的，大人认识家师？“
“有过几面之缘。“刘德全的眼神闪烁，“听说你医术不错？“
楚明澜苦笑：“奴婢已被废去医术，不敢再提。“
“废去医术？“刘德全冷笑一声，“医术在骨子里，怎么废？除非砍了你的手，挖了你的眼。“
楚明澜心头一震，不敢接话。
刘德全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金疮药，涂在你的鞭伤上。明天开始，你不用刷恭桶了，调到洗衣院去。“
楚明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为什么对奴婢这么好？“
“好？“刘德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洗衣院的活计更重，从早到晚没有停歇，每天要洗上百件衣裳，冬天手都能冻掉。你觉得这是好？“
楚明澜低下头：“奴婢明白了。“
“记住，“刘德全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在这里，看到的不要看，听到的不要听，知道的不要说。否则，谁也保不住你的小命。“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楚明澜一人呆坐在桌前，盯着那瓶金疮药出神。
回到阴暗潮湿的大通铺，楚明澜借着月光小心地给自己涂药。药膏清凉，立刻缓解了伤口的灼痛感。这绝对是上好的金疮药，不是寻常太监能弄到的东西。
这个刘德全，到底是谁？为什么对他特殊关照？是因为师父的关系吗？
带着满腹疑问，楚明澜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草垫上，疲惫不堪地睡去。梦里，他又看到了那枚青白色的玉佩，和女帝看到玉佩时震惊的表情。
“不可能...“女帝的声音在梦中回荡。
第二天天还没亮，楚明澜就被带到了洗衣院。正如刘德全所说，这里的活计更加繁重。几十个罪奴围在大水池边，拼命搓洗着堆积如山的衣物。水冰凉刺骨，不少人的手上已经生满冻疮，溃烂流脓。
“你，负责洗这一堆！“洗衣院的管事嬷嬷指着一座小山般的衣物对楚明澜说，“洗不完不许吃饭！“
楚明澜默默走到指定的位置，开始干活。冰冷的水很快让他的手指麻木，粗糙的布料磨破了皮肤，血丝在水中晕开。但他咬牙坚持着，一刻不敢停歇。
午时将至，楚明澜已经洗完了大半衣物，手指却已经红肿不堪，几乎无法弯曲。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年轻罪奴突然栽倒在水池边，面色惨白，呼吸急促。
“装什么死！起来干活！“管事嬷嬷上前就是一脚。
“等等！“楚明澜本能地喊道，“他病了！“
“关你什么事？想多洗一份是不是？“嬷嬷恶狠狠地瞪着他。
楚明澜跪下来：“请让奴婢看看他，奴婢...略通医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废去医术的旨意言犹在耳，若被人告发...但医者仁心，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嬷嬷狐疑地看着他，正要发作，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让他看。“
楚明澜回头，看到刘德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门口。
有了刘德全的首肯，楚明澜立刻检查起那个年轻罪奴。脉搏微弱而快，面色苍白，四肢冰冷——明显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上过度劳累导致的虚脱。
“需要热糖水和休息。“楚明澜抬头请求道。
刘德全点点头，示意手下把人抬走。然后他走到楚明澜面前，低声道：“你胆子不小，敢违抗圣旨。“
楚明澜浑身冰凉：“奴婢知罪，但...“
“但医者父母心，是吧？“刘德全冷笑，“记住，在这里，你的医术不是用来救人的，是保命的。用错了地方，谁也救不了你。“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楚明澜站在水池边，浑身发冷。
那天晚上，楚明澜被罚多洗了三十件衣裳，直到子时才得以休息。当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通铺时，发现枕头下多了一小包东西——打开一看，是治疗冻疮的药膏和几块饴糖。
楚明澜握紧那包东西，心中五味杂陈。在这个吃人的地方，这小小的善意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珍贵。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跌入的不仅是掖庭这个泥潭，更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
而那枚消失的玉佩，就是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