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剪纸惊魂

陈三川站在永昌染坊的织机前,靛青的蓝印花布无风自动。布匹上的“百子图“扭曲成三百个卦象童子,每个童子的眉心都点着朱砂痣——正是娘剪的镇魂纸人样式。他摸出货郎担底层的蒲包,雷火弹的药引子沾了掌心血,在染缸沿擦出幽蓝的火星。

“陈家小子,你逃不出这活人卦盘。“

守陵人首领的声音从染缸深处传来。陈三川猛然后撤,见缸中靛青汁液翻涌,浮起十二具缠满卦草的尸体。尸身额头的黥面正在融化,黑水渗入地面,画出的竟是“天雷无妄“卦——十年前娘剪的纸人在火盆里自燃时,灰烬拼出的正是此卦。

“川儿,剪断经线!“

染坊梁上突然垂下半幅月白裙裾。陈三川抬头望去,白衣女子倒悬在五彩丝线间,手中青铜剪刀正与染缸中的黑水共鸣。他福至心灵,扯过织机上的蓝印花布缠住双臂,踩着经挑会的禹步跃向染缸。

靛青汁液突然凝成巨手抓来。陈三川甩出雷火弹,爆炸的气浪掀翻染缸,迸出的液体在空中凝成娘亲的模样。纸人娘亲的指尖点在他眉心,陈三川太阳穴突地刺痛,恍惚间看见祖父在地宫墙上刻下的谶语:“甲子年七月半,活人剪纸补天裂“。

“时辰到了。“守陵人首领从染坊暗门走出,黑袍下伸出卦签构成的手臂。他掀开胸口,内里嵌着的不是心脏,而是团蠕动的朱砂蚁——这些噬魂蛊正啃食着半块青铜龟甲,甲上裂纹与陈三川掌心的残片完全契合。

陈三川耳后的青铜卦纹突然发烫。他撕开衣襟,发现胸口浮现出完整的宛丘城地图,城主府的位置正对应太昊陵统天殿。染坊地砖轰然塌陷,露出底下由三百个蒲包垒成的祭坛,每个蒲包里都传出婴孩的啼哭。

“用陈氏血脉祭阵,可保淮阳六十年太平。“守陵人甩出缠尸索,“这是你祖父当年的选择。“绳索缠住陈三川脚踝的刹那,他瞥见祭坛中央的青铜鼎——鼎内浮着具小小的骸骨,腕上银虾须镯的“避水“纹刺痛双眼。

那是他夭折的胞弟,戊寅年鬼节出生的死胎。

“你们连死人都算计...“陈三川喉间泛起血腥。他咬破舌尖,混着辰砂墨的血喷在缠尸索上,绳索应声而断。摸出娘剪的最后一沓纸人,他咬破十指在纸面画出倒转的“山泽损“卦,扬手撒向祭坛。

纸人遇血即燃,火舌舔舐之处,蒲包里传出凄厉的惨叫。陈三川趁机跃上青铜鼎,鼎内骸骨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眶,胞弟的银镯迸出幽蓝的光。他猛然醒悟——这才是真正的阵眼,守陵人用至亲骨血为引,将活城卦盘钉在陈氏血脉的痛楚上。

“川儿,剪啊!“

白衣女子的清喝混在火声中。陈三川举起青铜剪刀,刃口的“避水“纹与银镯共鸣。当剪刀刺入胞弟骸骨心口的瞬间,整座染坊突然寂静如墓,连飞溅的靛青汁液都凝固在半空。

三百个燃烧的蒲包同时炸开,迸出的不是血肉,而是娘剪的纸灰。灰烬在空中重组成先天八卦图,每个卦位都站着个陈氏先祖的虚影。祖父佝偻着背在地宫刻碑,父亲被卦签钉在城墙,娘亲的剪子划过虚空...陈三川的青铜皮肤寸寸龟裂,露出底下跳动的血肉卦盘。

“原来我才是活的阵眼...“他惨笑着扯断五彩丝线。染坊突然开始坍缩,蓝印花布裹着守陵人坠入深渊。陈三川抱起胞弟的骸骨跃出地缝,银虾须镯突然融化,在他掌心凝成把青铜钥匙。

对岸文身馆的灯笼次第亮起。陈三川踹开后窗,见北关城墙下聚集着经挑会的绛衣妇人。她们肩头的莲花灯映出骇人景象——整座淮阳城的屋瓦正在融化,露出底下青铜材质的卦纹骨架。七十二道牌坊化作卦签,将城池钉在龟甲般的巨大罗盘上。

“去弦歌台!“白衣女子突然现身,月白裙裾渗出黑血,“用钥匙打开先天锁。“她指尖点向陈三川耳后的卦纹,剧痛中,他看见自己婴儿时期被刺青的画面——文身师父用五彩丝线缝入皮肉的,正是活城卦盘的经络。

子时的更鼓响起时,陈三川立在弦歌台残碑前。青铜钥匙插入碑底锁孔的刹那,八百只泥泥狗从地缝涌出,在他脚边围成“地天泰“卦。碑面裂纹中渗出辰砂墨,在空中绘出完整的河图洛书。

“甲子轮回,今日终了。“守陵人首领从碑影中走出,黑袍下伸出卦签构成的手臂。陈三川突然将钥匙扭断,半截青铜插入自己心口——这是娘剪的纸人教的破阵术,以身为祭,逆天改命。

整座淮阳城突然静止。七十二道牌坊的铜铃同时炸裂,太昊陵的古柏集体开花。陈三川在剧痛中看见真相:所谓守陵人,不过是卦盘滋生的怨念;经挑会的舞步,实为镇压龙脉的禁制;而那把青铜钥匙,正是开启自己命门的催命符。

“该醒了。“白衣女子将金莲簪刺入他眉心。陈三川的瞳孔突然迸出金光,耳后青铜皮肤彻底剥落。他看见自己站在巨大的龟甲中央,八百只泥泥狗正化作星辰升空。娘剪的纸人在云间重组,拼出“生生不息“的殄文。

当第一缕晨光照在弦歌台时,陈三川睁开眼。掌心躺着半截青铜钥匙,染坊方向传来晨起织布的机杼声。卖粽叶的老汉哼着小调走过,筐里的蒲包还沾着露水——昨夜种种,仿佛大梦一场。

直到他摸到耳后新结的疤,月光下,那分明是个完整的“泰“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