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深秋的伦敦像块发霉的蜂蜜蛋糕。唐静缩在罗素广场的合租公寓里,看周慕云把无锡带来的梅子糖碾碎撒进锅,甜腻蒸汽糊满窗上凝结的雨珠。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三个月零七天,冰箱贴压着的采购清单上,“Waitrose肋排“和“老恒和香醋“中间画着颗歪斜的爱心。周慕云切姜丝的刀法是家传的。“小心溅到论文。“他用胳膊肘推开她的笔记本电脑,糖醋汁在电脑键盘上凝成琥珀色斑点。唐静嗅到他卫衣领口的淡淡烟味味,和无锡排骨的甜香绞成螺旋。
之前某个暴雪夜暖气罢工,周慕云抱着睡袋敲开房门。唐静盯着他冻红的鼻尖:“客厅沙发有毛毯。“他却径直摊开《计量经济学》笔记铺在地板:“室温8.7℃需要共享热能。“两人裹着Primark买的廉价珊瑚绒毯看公开课,他的膝盖第三次撞到她怀里的热水袋时,帕瓦罗蒂破音的高C突然从iPad扬声器炸开。“这是布朗运动。“他笑着呵出白雾,在结霜的玻璃上画出心跳曲线。
学生票半价的周三夜,周慕云把唐静拽进Russell Square地铁站旁的贝叶斯酒吧。霓虹灯管拼出破损的“Bayes' Theorem“招牌,投币点唱机里帕瓦罗蒂的《我的太阳》卡在副歌处循环。“这杯叫无锡骡子。“他推来铜杯壁凝霜的鸡尾酒,姜汁汽水泡沫黏着小指的尾戒。唐静数着杯沿盐粒的晶体结构,突然被龙舌兰的灼热呛出眼泪——他俯身舔去她嘴角的柠檬片时,舌尖精准避开青柠籽的苦味区。他的虎口压上她后颈,掌心烫得像老家除夕夜捂在炕头的麦芽糖,羊毛围巾扫过锁骨时,电流沿着脊柱攀爬。当帕瓦罗蒂唱破第三个高音,周慕云的犬齿无意磕破她下唇,血腥味混着梅子糖的余韵,发酵成令人眩晕的甜。
运河铁桥成了他们的长安街。周慕云左手提着Waitrose牛皮纸袋,右肩挎着唐静的麂皮包,茭白叶蹭在她羊绒大衣上留下蝌蚪状水渍。“买菜得挑沾露水的。“唐静数着他睫毛在眼下投的栅格影,看着他高挺的鼻梁,突然希望这桥无限延伸,直到装满九十九次这样的黄昏。
期末周的自习室飘着咖啡因与焦虑。周慕云把保温杯推过占座的《公司金融》:“按你血糖曲线该补糖分了。“红糖姜茶里浮着的话梅核,是他声称在Sainsbury's迷路两小时买的“无锡秘方“。邻座印度男生敲键盘的节奏突然混乱,唐静抬头见他用计算器演示:“每克红糖4大卡,这杯够撑到午夜。“显示器蓝光里,是他求夸奖的笑容。
当唐静把熬干的糖醋汁倒进水池时,周慕云遗忘在厨房的iPhone突然震动。屏幕上弹出三条微信:
“云哥,浦东机场见”
“你上次落在我家的袖扣找到了”
“老地方密码没改吧?”
发送人备注是「无锡电缆-秦思思」,头像里双人依偎的画面在唐静瞳孔里缓慢放大。在英国的日子里,每天的留学生八卦满天飞,只是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成了八卦的主角。唐静把手机递给周慕云时,屏幕上倒映出她瞳孔里破碎的光。默默的转身回房,听见身后传来糖块碎裂的声音。
当唐静把最后一件羊绒衫塞进行李箱时,周慕云的手突然从门缝里挤进来。他指尖还沾着没洗干净的糖色,在白色门框上蹭出三道焦糖色的指痕。“客厅还有半锅排骨...“他喘着气抵住门,唐静闻到杰尼亚香水的味道——这味道曾让她在图书馆走神,现在只觉得刺鼻。周慕云从背后箍住她,力道大得撞翻玄关的宜家鞋架。他下巴硌得她肩胛骨生疼,“后天飞浦东的航班我改签了...”唐静掰开他小指,周慕云踉跄撞到衣柜,惊动了隔壁备考CFA的韩国女生。
“我回家过年,改签成今天了,再晚飞机赶不上了”周慕云僵在原地,唐静拎起登机箱,轮子碾过地板,拖出黏腻的噪音。公寓楼下uber司机按响喇叭时,周慕云突然冲进电梯,在轿厢镜面按下G层键的瞬间,唐静已经钻进车里,不受控制地留下两行泪水。
那个寒假,周慕云专门飞到唐静的城市,一遍又一遍的解释,这只是他的一个床伴。去英国之后只是再见过两三次。唐静看着眼前的周慕云感觉到无比的陌生,木然的听着他的解释。他的怀抱那么温暖,真的不舍得放开,他的侧脸那么完美,每一次看到都想描摹一遍。每一次拎着纸皮带装着菜回公寓的时候,都无数次想象着嫁给他的场景。那么,就在一起到毕业吧,还有半年。
唐静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和她还会有联系吗?”,周慕云听罢略微放松了下来,“这次我会和她彻底断掉的,宝宝。”唐静心里冷笑了一声,突然感觉眼前的男人不过如此,心中的泡泡在被逐步扎破。回到英国后,每天疯狂写论文,刷题,网申。周慕云把公寓的钥匙交给了她,自己搬到了旁边的房间,但每天开门都是他准备的各种中餐。唐静却食之无味,再无当初的甜蜜。周慕云生日的时候,唐静买了蛋糕,点了香薰,甚至邀请了一众朋友为他庆祝。
在周慕云日常去上课的时候,唐静把他俩的房间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那些承载他们共同回忆的信纸,香水,冰岛买的小玩偶,一起的游戏机,数不清的拍立得,全部留给了周慕云,自己提着空空的行李箱去了比利时,正好借着参加欧洲场cpa的机会,散散心,然后一声不吭的回国了。留了一封信给周慕云,实在不忍心当着他的面说分手。
站在陆家嘴的金融中心,唐静拿着新手机,长叹了一口气。毕业就赶上雷曼兄弟破产,全球性的金融危机让她这个LSE毕业生找工作来都困难重重,不得不降低心里的预期,走进会计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