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旧案回声

第一节锈蚀的时间

梅雨季的潮气像块浸满水的棉絮,死死压在“砚归”工作室的玻璃上。沈砚捏着细毛刷的手悬在半空中,指尖距离那枚民国时期的银质胸针不过半寸,金属表面映出的人脸突然在某个角度裂成对称的两半——左脸颊的痣和右耳后的疤在镜像里完美重合,胃袋翻涌起酸意。

“又犯病了?”搁在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视频通话界面跳出徒弟兼前同事许临的脸。他身后是刑警队标志性的蓝灰色墙面,左上角还能看见半张被雨水洇湿的悬赏令。

沈砚迅速扯过桌角的亚麻布盖住工作台,胸针的菱形纹路在布面投下歪斜的影子。她摘下橡胶手套,指尖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红痕,这才敢去触碰手机:“说过别在工作时间打视频。”

屏幕里的许临挑眉,喉结处的旧疤在LED灯光下泛着淡粉:“第七个了,和前六起一模一样的死亡时间、死亡方式,现场多了个金属环——这次死者是张明德。”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在记忆里炸开。沈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的尸检报告上,张明德的签名还带着洇开的墨渍。她猛地转头看向墙角的玻璃柜,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件修复完成的旧物,最底层静静躺着个牛皮纸袋,封口处“灭门案证物”的红章早已褪色。

“十五分钟后,市立医院地下车库。”许临的声音沉下来,“这次现场有样东西,我觉得你该亲自看看。”

视频通话挂断的瞬间,工作室的木门“咔嗒”响了一声。沈砚的目光扫过门口堆着的旧报纸,最上面那张《平城晚报》的头条标题刺得她视网膜发疼:《莫比乌斯连环凶案再添亡魂警方陷入侦查僵局》。自三年前第一起案件发生,每个农历十五的深夜,总有人被注射过量镇静剂后割喉,现场留下的金属莫比乌斯环内侧,依次刻着从a到f的字母。而现在,第七个字母即将揭晓。

她正要去换外套,抽屉里突然滑出个牛皮信封。没有邮戳,没有寄件人,只在封口处用红笔歪歪扭扭画了个莫比乌斯环。沈砚的手指刚碰到信封边缘,小臂上的鸡皮疙瘩就密密麻麻冒出来——那是种介于灼烧与冰冻之间的触感,像有细小的金属碎屑在血管里游走。

信封里掉出两张东西:一张边角焦黑的照片,还有半枚变形的金属牌。照片上是间凌乱的卧室,床头灯的光线下,玻璃柜上的莫比乌斯环闪着冷光。沈砚的呼吸骤然停滞,照片右下角有团模糊的血渍,只有她知道,那是三年前她在灭门案现场漏掉的半枚指纹——当时她以为是飞溅的血迹,后来才发现,那是凶手用死者血液画下的半个环。

金属牌上的“法医”二字已被烧得只剩残迹,背面刻着极小的“g”。沈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年前张明德总爱把工作牌挂在白大褂第二颗纽扣上,说这样弯腰验尸时方便家属辨认。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条短信:“沈小姐不想知道,当年你父亲在保安室捡到的皮鞋,现在在哪儿吗?”

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洇开墨团。沈砚盯着日历上圈住的4月5日——农历十五,距离现在还有三个小时。她抓起挂在椅背上的黑色风衣,橡胶手套在门把手上顿了顿,最终塞进了口袋。裸露的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小臂肌肉瞬间绷紧,但预想中的眩晕并没有袭来。她盯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突然想起张明德曾在解剖报告里写过:“镇静剂注射部位精准,凶手可能具备医学知识或接受过专业训练。”

市立医院的地下车库弥漫着霉菌与尾气混合的气味。沈砚刚转过B2区的消防栓,就看见警戒线内围着几个穿防护服的警员。许临站在一辆银色轿车旁,警服领口敞着,露出锁骨下方那道三厘米长的疤——那是三年前追捕嫌疑人时被匕首划伤的,当时她本该在现场指挥,却因为过度换气瘫在楼梯间。

“这次的莫比乌斯环。”许临递过装在证物袋里的金属环,环体约五厘米宽,内侧刻着的“g”在手电光下泛着青灰色。沈砚的视线刚对上那个扭曲的符号,太阳穴就像被人用钝刀来回锯割,她猛地别过头,却看见副驾驶位的车窗上贴着半张便利贴,边缘被雨水泡得发皱,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茶壶——和《爱丽丝梦游仙境》第七章“疯狂茶会”的插画里,疯帽子的茶壶一模一样。

“死亡时间是23:47,和前六起一样,在农历十五的子时。”许临的手指划过车门上的血痕,“张明德的工作牌被烧了,但我们在他的公文包里发现这个。”他掏出另一个证物袋,里面是块镜面碎裂的女士手表,表带内侧用红笔写着“沈砚收”。

沈砚的呼吸陡然一滞。这是三年前灭门案里,死者陈素梅手腕上的手表。当时她在现场反复检查,确定表盖内侧没有任何刻痕,可现在,表盖边缘分明有道新撬的痕迹,露出底下模糊的刻字——“灰蝶”。

“灰蝶。”许临的声音像块冻硬的铁皮,“三年前你说现场没有其他线索,现在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发现这个。”他的目光扫过沈砚煞白的脸,喉结滚动,“张明德今天下午去过档案室,调阅了灭门案的原始资料。监控显示,他离开时带了份复印件。”

沈砚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衣口袋里的金属牌,“g”的棱角隔着布料硌得掌心生疼。她突然想起张明德在葬礼上对她说的话:“小砚,有些真相就像莫比乌斯环,你以为看到了背面,其实只是另一个开始。”当时她以为那是长辈对晚辈的安慰,现在才明白,原来早在三年前,就有人在编织这张环环相扣的网。

“许队长!”远处的警员突然招手,“现场有新发现!”

许临转身的瞬间,沈砚迅速掏出手机,对着手表拍下照片。表盖内侧的刻痕在闪光灯下清晰可见,“灰蝶”两个字的笔画间,隐约能看见个小写的“a”——和第一起莫比乌斯案现场的字母一模一样。

“沈砚。”许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当年你辞职时说,你对血迹过敏,对金属过敏,连看见对称的东西都会吐。现在我想知道——”他举起手中的证物袋,莫比乌斯环在灯光下投出扭曲的影子,“你对着这个东西,为什么还能站得这么稳?”

沈砚的指甲深深刺进掌心。车库的排风系统突然发出轰鸣,潮湿的风卷着灰尘扑在她脸上。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她跪在陈素梅的尸体旁,指尖触到死者冰凉的手腕时,摸到的不是手表,而是块凹凸不平的疤痕——就像有人用刀片,在皮肤上刻了个未完成的环。

“因为我终于明白。”她看着许临眼中跳动的警灯倒影,慢慢扯下左手的橡胶手套,掌心的旧疤在白色防护服的映衬下格外刺眼,“有些东西,你越是想避开,它就越会像莫比乌斯环一样,把你困在永远走不到头的循环里。”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惊飞了车库顶部的几只麻雀。沈砚转身走向警戒线外,风衣下摆扫过地面时,带起张被雨水打湿的宣传单。她弯腰捡起,发现是市立医院精神科的广告,右下角印着“莫比乌斯环——大脑神经回路的完美模型”。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匿名号码发来条短信:“下一个,该轮到谁来喝这杯‘疯狂茶会’的茶了?”

沈砚盯着手机屏幕,突然注意到莫比乌斯环的阴影里,自己的倒影正在慢慢分裂成两个重叠的人影。一个是三年前穿着警服的她,另一个是戴着橡胶手套、在旧物修复台上拼凑碎片的她。而在她们中间,那个闪着冷光的“g”,正像只睁开的眼睛,注视着这场即将开始的、关于记忆与真相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