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咖啡馆的玻璃蜿蜒而下,林夏把冻僵的手指贴在马克杯上。褐色水渍在《霍乱时期的爱情》扉页晕开时,她闻到了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雨滴在玻璃上折射出扭曲的霓虹,257页的银杏叶突然颤动起来——这不是风的作用,而是她指尖在神经性震颤。神经内科主任上周警告过,过度使用显微缝合器会导致永久性手部肌群损伤。
“您的衣摆湿了。“
低沉的声线混着雨声刺入鼓膜,林夏盯着咖啡杯里摇晃的倒影。白大褂右下摆果然洇着深色水痕,这让她想起三年前陆沉被羊水浸透的实习服。彼时他抱着早产儿冲出产房,血水顺着衣角在地板拖出蜿蜒的痕迹,像条未剪断的脐带。
现在那件染血的实习服应该还锁在她衣柜深处,和陆沉留下的解剖图谱裹在一起。林夏把书翻到夹着处方笺的那页,2019.11.07的纹身正在陆沉锁骨下方起伏,如同他们在解剖台初见时,大体老师胸腔里取出的心脏标本。
就像三年前医学院的解剖教室。她记得自己踉跄着撞进某人怀里,金属盘里的手术刀叮当作响。“同学,你睫毛膏晕开了。“那人用镊子夹着沾碘伏的棉球,袖口翻出半片金黄的银杏叶。
后来陆沉总说那天他救了两条命,一条是她的,一条是实验用的蟾蜍。作为文学社唯一的医学生,他会在值班室用手术刀削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诗句。林夏的帆布包总装着普鲁斯特和听诊器,在消毒水与油墨香交织的夜晚,他们用《追忆似水年华》丈量静脉的纹路。
福尔马林雾气中,陆沉将银杏叶覆在林夏手背。“数叶脉,比数质数管用。“他握着她的食指在叶片上滑动,“主脉11条,正好是今天剖开胸腔的次数。“
林夏的眩晕感奇迹般消退。后来她发现陆沉的标本盒是个隐秘的日历:每片银杏都标注着解剖部位代码。RL-3代表右肺第三刀,SK-12是第十二次划开头皮。那个带着齿痕的标本,代码是HT-1——第一次捧起人类心脏的日子。
“医学生需要三种眼泪,“陆沉曾用手术刀尖接住她哭落的泪珠,“生理盐水的,氯霉素眼药水的,还有看到第一根白发的。“
此刻他指节的新月形疤痕正抵着咖啡杯,那是林夏缝合术留下的杰作。急诊科最后一个共度的深夜,她用3-0可吸收线在他伤口绣了朵鸢尾。现在疤痕周围泛着淡青色,像异乡的星空投在旧伤上。
实习通知下来那天,急诊科的蓝光整夜未熄。陆沉的白大褂口袋里躺着飞日内瓦的机票,导师推荐的的无国界医生项目像悬在头顶的手术灯。林夏数着他袖口磨出的毛边,听见晨雾在玻璃窗上结成冰花。
此刻银杏叶书签正夹在257页,马尔克斯写“原来是生命,而非死亡,才是没有止境的“。雨幕中忽然传来风铃清响,玻璃映出熟悉的身影。林夏的咖啡泛起涟漪,水珠顺着某人发梢滴在书页的“永生永世“上。
“要续杯吗?“陆沉指节轻叩吧台,腕间的红绳褪成浅粉。他袖口别着枚银杏标本,叶脉里嵌着未说完的医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