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界酒会的灯光总是太亮。张领军站在落地窗前,指节分明的手捏着一杯未动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深浅不一的光斑,像他眼睛里那些永远读不懂的情绪。
“张总,久仰大名。”又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端着酒杯凑过来,脸上堆着商业化的笑容,“我是明德投资的赵...“
“赵总。”张领军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既不显得热络也不失礼,“三年前我们在深圳见过。”
对方明显一愣,随即笑容更加灿烂:“张总好记性!”
张领军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晃了晃酒杯。他当然记得。三年前就是这位赵总在背后操纵,差点让他的第一笔融资泡汤。商场如战场,记性不好的人活不长。
宴会厅另一侧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张领军的目光越过人群,看见一个穿着墨绿色旗袍的女人正被几个投资人围着。她背对着他,纤细的脖颈线条在灯光下像一截白玉,发髻松散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耳际。
张领军的手指突然收紧,酒杯发出轻微的“咔”声。
七年。他以为七年足够忘记一个人的背影。
“那是许清如,云裳服饰的CEO。“赵总顺着他的视线解释,“最近遇到点麻烦,投资方都在撤资。听说合伙人卷款跑路,留下个烂摊子。“
张领军放下酒杯,玻璃与大理石台面碰撞的声音清脆得像是某种信号。“失陪。”他说,然后朝那个方向走去。
人群自动为他分开一条路。三十五岁的张领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穷学生,如今“领军集团“四个字在商界意味着点石成金的能力和令人胆寒的商业手腕。他的“逆向商业思维”理论被写进商学院教材,而他用五年时间从零打造的商业帝国,则是这一理论最好的证明。
许清如转过身来时,张领军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像是盛着整个江南的烟雨,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那是时间留下的痕迹。
“好久不见。”张领军说,声音平静得像是他们昨天才见过。
许清如的瞳孔猛地收缩,手中的香槟杯微微倾斜,几滴酒液溅在她旗袍的下摆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她很快调整好表情,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微笑:“张总,久仰。”
这个称呼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进张领军的胸口。他记得大学时她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他,“张领军”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南方人特有的软糯,像是裹了蜜的糯米团子。
“云裳服饰,”张领军看了一眼她胸前的名牌,“我记得你喜欢这个品牌。”
“曾经是。”许清如的笑容淡了些,“现在它是我的麻烦。”
周围的投资人识趣地散开,给他们留出私人空间。张领军注意到许清如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很淡,但逃不过他的眼睛。离婚了?还是分居?他克制住探究的冲动,转而问道:“需要帮忙吗?”
许清如笑了,这次是真的笑,带着点讽刺:“张总现在做慈善了?”
“对你,一直是。”张领军直视她的眼睛,看着那片烟雨中泛起波澜。
许清如移开视线,抿了一口香槟:“不必了。商业就是商业,我不需要特殊对待。”
“你还是这么倔。”张领军轻声说,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太多过去的影子。
许清如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恢复职业微笑:“张总如果对服装行业感兴趣,我们可以约个正式会议。今晚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去,旗袍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像一片不肯落地的叶子。
张领军没有挽留。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我要云裳服饰的所有资料,越详细越好。”
三天后,张领军站在云裳服饰总部的会议室里,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的城市景观。这里比他想象的要简陋,办公区域拥挤,员工脸上写满疲惫。但设计室里挂着的几件样衣却让他眼前一亮——那是许清如的风格,简约中藏着惊艳的细节,就像她这个人。
“张总亲自登门,真是让我们蓬荜生辉。”许清如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女孩,手里抱着一堆文件。她今天穿了件白色衬衫和黑色铅笔裙,干练得近乎锋利,与酒会上那个旗袍女子的柔美判若两人。
张领军转身,目光扫过她眼下淡淡的青色:“你熬夜了。”
许清如挑眉:“这就是张总的商业谈判开场白?”
“不是谈判。”张领军走向会议桌,“我想收购云裳服饰。”
许清如的手在桌下攥紧又松开:“报价?”
“两亿,债务全包,保留原有团队。”张领军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推过去,“你可以继续担任CEO,我给你15%的股份。”
许清如翻开文件,快速浏览着条款,眉头越皱越紧:“这太慷慨了,不符合商业逻辑。”
“我的商业逻辑。”张领军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云裳的价值不在它的资产负债表上,而在它的设计理念和品牌基因。这些,只有你能带来。”
许清如合上文件,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
“商业决策。”
“别对我撒谎。”许清如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七年了,张领军。七年你连一条短信都没发过,现在突然出现要当我的救世主?”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张领军看着她因愤怒而泛红的脸颊,突然想起大学时他们在图书馆吵架,她也是这样,像只被惹恼的猫。
“你当时说再也不想见到我。”他平静地陈述事实。
“而你居然就真的消失了!”许清如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深吸一口气,“抱歉,这不专业。”
张领军站起身,走到窗前:“清如,商业就是商业。这个报价明天之前有效。“他转身,目光深沉,”不是因为过去,而是因为我相信你能让云裳起死回生。这是我的投资,不是施舍。”
许清如沉默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谢谢,但我不能接受。”
“理由?”
“我不和过去做生意。”她站起身,挺直脊背,“云裳是我的责任,我会找到解决办法。”
张领军看着她倔强的样子,突然笑了:“你还是没变。”他从内袋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如果你改变主意,或者需要其他帮助,随时找我。”
许清如没有接那张名片,但也没有拒绝。她只是站在那里,像一棵在风暴中不肯弯腰的竹子。
张领军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对了,你设计的'江南'系列,我很喜欢。那件墨绿色旗袍很适合你。”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许清如心上。她慢慢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名片。七年前那个雨夜,她也是这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以为那会是永别。
而现在,命运似乎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接下来的两周,许清如几乎跑遍了所有可能的投资方,但得到的只有婉拒。经济下行期,没人愿意冒险投资一个濒临破产的服装品牌。更糟的是,最大债权方突然要求提前还款,否则将申请强制执行。
“许总,账上资金只够维持两周了。”财务总监的声音透着绝望。
许清如站在办公室窗前,外面下着雨,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像是眼泪。她拿起手机,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我改变主意了。”她说,声音干涩,“但有个条件。”
电话那头,张领军的声音平静如水:“说。”
“我不要股份,我要债权。给我五年时间,我会连本带利还清。“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欠你。”许清如看着窗外的雨,“不管是钱,还是人情。”
张领军轻笑一声:“明天上午十点,带着你的财务团队来我办公室。”
挂断电话,许清如长舒一口气,却感到一种奇怪的失落。她以为自己会感到屈辱或愤怒,但事实上,她只是觉得疲惫,像是长途跋涉后终于放下了重担。
第二天,当她带着团队走进领军集团总部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整个37层被改造成了一个临时工作室,云裳服饰的设计团队和部分核心员工已经在那里工作。
“这是...?”许清如困惑地看向张领军。
“过渡期安排。”张领军示意助手递给她一份新文件,“我收购了你们的债务,还款期限延长到五年,利率按央行基准。这里是新的办公空间,租给你们,前两年免租。”
许清如快速翻阅着文件,眉头越皱越紧:“这太...”
“商业上完全合理。”张领军打断她,“云裳需要生存空间,而我看重你们的团队和设计能力。这栋楼里还有三家服装品牌,你们可以资源共享。”
许清如抬头看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任何私人情感的痕迹,但只看到冷静的商业计算。“为什么帮我们?”她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张领军示意其他人离开,等会议室只剩他们两人时,他才开口:“七年前我离开,是因为你要我留下。”
许清如猛地抬头:“什么?”
“那天晚上,你说'如果你走了就永远别回来'。”张领军的声音很轻,“而我知道,如果我留下,只会拖累你。你家不会接受一个连学费都交不起的穷小子。”
“所以你故意让我恨你?”许清如的声音颤抖起来。
张领军没有直接回答:“现在我有能力帮你,不是因为过去,而是因为云裳值得。商业就是商业,清如,别让它变得复杂。”
许清如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苦涩:“你总是这样,张领军。把最温柔的事包装成最冷酷的交易。”她站起身,“谢谢你的帮助,我会按时还款的。”
她转身要走,张领军突然叫住她:“清如。”
“还有事?”
“欢迎回来。”他说,声音里有一丝许清如几乎错认的温柔。
雨又开始下了。许清如站在领军集团大楼门口,看着雨水在地面溅起的水花,突然想起七年前他们分手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那时她以为他们之间已经画上句号,现在看来,那可能只是一个分号。
而故事,似乎才刚刚开始。
许清如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银行流水,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发抖。屏幕上显示一笔两千万的款项昨天下午打入云裳服饰的对公账户,汇款方是“领晟投资”——张领军旗下一家鲜少露面的子公司。
“林助理,”许清如的声音绷得极紧,“这笔钱是怎么回事?“
年轻助理推了推眼镜:“张总说这是预付的设计顾问费,让您不必...”
“不必什么?”
“不必有负担。”林助理的声音越来越小。
许清如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她抓起外套和手机,大步走向电梯。电梯镜子里的女人眼睛发亮,两颊因愤怒泛起红晕,让她想起七年前那个冲到男生宿舍楼下等解释的自己。
领军集团37层的前台见到她时明显一怔:“许总,张总在开会,您...”
“告诉他,要么现在见我,要么这笔钱我原路退回。”许清如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办公区的键盘声都停了下来。
不到一分钟,张领军的私人助理匆匆赶来:“许总,这边请。”
张领军的办公室比许清如想象的简洁。一整面落地窗俯瞰城市,一张黑胡桃木办公桌,两把访客椅,角落里摆着一盆长势喜人的龟背竹。没有豪华装饰,没有名贵艺术品,只有书架上整齐排列的商业书籍和几个相框——相框背面朝外,像是刻意隐藏的内容。
张领军站在窗前打电话,见她进来,简短结束了通话。“清如。”他转身,声音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解释。”许清如把打印出来的银行流水拍在桌上,“这是什么?”
张领军扫了一眼那张纸:“合同第三条第二款,预付费用。”
“我们签的是债务重组协议,不是卖身契!”许清如的声音开始发抖,“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张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