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还在村里当干部,临近年底,政府派下来的官员让我们这些干部要去下乡走访,我们每个干部都有帮扶的贫困户,每个人最多五六个,我是最少的,只有四个。
一个月前,书记的安排下,我们都走访了自己的贫困户,去他们家里谈谈最近的家庭情况,我帮扶的那些人说的细一点多少都有点亲戚关系,这也跟我们的家族有关系,他们都认识我外公,我一说起他的名字,那些人总会想起来,就算年纪很大,七八十岁的老年人都会有些印象。
谈论了一番后,有一家我现在都还记忆犹新,那人家就在村委后面,我每次去走访的时候,都特别的方便,但是我没有那个胆子,一次去没有,两次去也是提心吊胆的,第三次去的时候,我鼓起勇气就往那个方向去的时候,突然,从上面冲出来一只野狗,龇牙咧嘴的冲我狂吠着,吓得我掉头就往回跑,于是,我没去成,但任务不能不完成,于是,我打算把所有的信息都按照往常的记录填写下来,等过了一会儿,又站在不远处的地方打开相机,朝着他们的家的房屋照了张相,上传到系统里面去,也算是勉强的完成了当月交给的任务。
后来,我弟弟回来,他想养只狗,我一打听,听说有一家这几天刚有母狗退了崽,我一个人不敢上去,出于小时候的恐惧,狗的嘶吼已经让我产生了阴影,使我丧失了一些原本该有的勇气,于是,我叫上一起上班的阿姨带着我去。
上去以后,一切都照常的顺利,刚上了石梯,差几步就到了那家的门口了,趁我没有注意,一只黄褐色的狗,样子并不大,但却特别的凶,它从屋里冲了出来就开始叫唤,还愈进愈退,我害怕的往后躲,看我没有任何攻击能力,它开始越来越嚣张,那家人看我害怕的样子,就把那只狗唤到屋子里,锁了起来。
然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她就开始问我,想要什么样的狗,说完他就把那几只狗崽拿给我看,我大概从里面看到有五六个狗崽,一只黑白相间的,一只鼻子有些黑色带有白的,还有一只黄色带有白色的,我发现那几只并不好看,当我不知道怎么选择的时候,有一只头黄褐色的狗让我下定了决心。我就告诉那个人说我要这只狗。
她就进去帮我捉,那只狗有些胆小,我听到那个人叫他“琪琪”,我不知道是叫“七七”还是“琪琪”,不过不论字面意思,名字倒是挺好听的。
她捉住那只狗,把它放进我提前准备好的纸箱子里,我把箱子稍微盖了一下,谢过那个人以后,就离开了。
我带着那只狗回到村委,想着下班了再把它带回去,但我当时实在无所事事,那个政府官员看我很闲就叫我去走访自己的贫困户,我说我已经走过了,他不信我说的话,让我再去走一遍,于是,我们谁都不服谁,最后,我借着走访的名头带着刚抓的狗回家了。
到家以后,我把那只狗崽交给了弟弟,他把他放进自己的卧室。还给他弄一个很大的箱子弄了一个窝,我告诉他,这只狗刚抓来还是洗澡的。
当时已经是冬天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太阳,只有凛冽的寒风一直都在,弟弟说,隔几天再洗,现在这么冷的天会感冒。
我们说了几句后,他最后还是同意先给他洗个澡,那只狗崽特别认生,一路上,我都没有听到他叫唤过,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个哑巴。
弟弟给他洗了澡后,那只狗崽微微颤抖,弟弟找了几件不要的衣服帮他把身体擦干,然后找来两个碗,一个供他吃,一个供他喝。
我看他给那只狗一个碗里放满了刚买的火腿,另一个碗倒满了牛奶。
我看着,思考了一阵,自言自语吐槽道,活的都不如狗了。
然后,我下去给老妈说起此事,老妈不语。只是一味地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过了几天,弟弟嫌那只狗笨,不想要他。
老妈说,他还那么小,你需要耐心的教他,多教几次他就会明白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做的,你小时候还不是什么都不会,也是我一点一点教你,你才学会的,哪有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呢。你们如果不想养,本来我就不同意在家养狗,把家里弄得脏兮兮的,你们又不收拾。
然后,老妈说,用一个大点的口袋把他装起来,扔到小区的任何地方。
于是,我就把他装进口袋,那只狗不停的在口袋挣扎,却无法摆脱被抛弃的命运。
后来,吃过午饭,老妈心一软,又去小区把他找了回来,她去的时候,口袋已经破了,那只狗无措的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妈走到他面前,又把他抱了回去,说再怎么的也是一条命,带回家后,老妈给他还取了名字,叫“黄豆”,
从那以后,黄豆就正式成了家里的一员。
那时候疫情还没有结束,每次开会的时候,总会有领导说起外面的情况多么的糟糕,有时候我们还要加班加点去其他村委支援打包给主城区送菜和各种吃的,去的时候我是不乐意的,好像一切对我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没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任何一个人,因为我知道我告诉他们,那些党员,那些领导,他们不仅会批评我,反倒还会让我们觉得我这个思想有些危险的人,说不定还会私底下给我读几段《毛泽东思想语录》,其实我明白,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嘛,他们总说人要有格局,有思想觉悟,可是真正有觉悟的人日子又是什么样的呢?他们哑口无言,没有再说话。
回家后的日子,我总会觉得日子很漫长,我总会空闲的时候想着悲伤的故事,那些过去再也回不去的故事,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板凳却再也见不到同样的人。
我失落,黄豆总会跟着跑过来,我看着这个小小的奶狗,想跟它说些什么,还没有等我准备说出口,我又在想,一只狗又会懂什么呢?
我用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头,黄豆很享受的一动不动,我一直觉得它的尾巴很好看,看得久了,我发现黄豆长得有些像老妈结婚时那只玩具狗,毛绒绒的,也是黄白相间的颜值高的狗,我很少听它叫唤。
在很小的时候,外婆家有只狮子狗,过去的时间太长,我也快忘记了它的样子了,后来,狮子狗下了好几个崽,外婆把好几个都送了出去,只剩下唯一一个,而剩下的一个长大以后依然不让人省心,总会在村里跑得不见踪影,每次都会家里人出门去找它,那只狗尾巴很短,但跟土狗无异,瘦瘦的,名字叫壮壮,它就很厉害,每次都会叫两声,高兴的时候叫两声,不高兴的时候也要叫两声,看到家里人它总会摇尾巴,每次我看到它的短尾巴都会无情嘲笑,它也不在意。
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越是幸福快乐的事情,总是来不及去记录的。
幸福正悄悄地流失,从前不懂事,总觉得时间漫长,身边的人都会长命百岁。可我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身边的人都不过都是凡人,是凡人都会经历生老病死,就像最疼爱我的外公外婆,终有一天他们也会离开我,我也会长大,也会慢慢老去,但那也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现在唯一自己想做的,就是珍惜身边所有最疼爱的人,要知道的是,陪伴他们的每一秒都很宝贵,千金难买,千金也换不来,换句话说,见一天少一天,到最后,剩下来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黄豆和我一样孤独,它每次看到我都会哭,有人说它是一只胆怯的母狗,我说母的怎么了,那也是一只勇敢的母狗,现在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腐朽的封建思想呢。后来,我发现那个人眼瞎了,黄豆是公狗,可是生性胆小,敏感,老妈说怕它把屋子里的味道弄臭了,说要把它赶出去,让它留在屋外面的随便搭个屋。
到了夜里,大家都在过年,趁着夜色降临,家家户户都开始放起鞭炮,门外的黄豆听到特别响的鞭炮害怕极了,一直在哀嚎着,我几次跟老妈提起此事,老妈不管不顾,我不忍心,把它弄到我的房间里来,给它弄些吃的喝的,并安抚它说,不要害怕,大家都在过年哦,你在在过年,过年就会有肉吃。可是黄豆不悦,它并不喜欢我,而是趁我不注意,偷偷溜进经常打它的弟弟房间。
我暗骂它白眼狼后,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也总算掉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弟弟就来我的房间把黄豆的家搬到他的房间去了。
我心想到,黄豆是怕黑的,它的眼角都是泪痕,就像我小时候一样,依然怕黑,每当夜幕降临,听到一丁点动静就吓得不醒,捂着被子蒙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害怕会不会有什么恶鬼偷跑出来吃人,一直到终于睡着,一切终究恢复了平静。
但不同的是,那时候我有外婆,有妈妈,有她们在的地方我都很心安,她们不在时,我几乎都会哭鼻子。
但黄豆自小和它的妈妈分别,来到我们家中,在这个陌生的环境当中还要面对许多未知的事情发生,被抛弃,被打骂,被怀疑,从未坚定以后,对世界开始产生一生的怯懦和恐惧,一生的阴影并不是一生就可以治愈的。
就像一张原本干净整洁的白纸,被人几番揉搓之后,即便把它表面铺平,也恢复不了当初那般干净模样,被揉捏的伤痕是无法消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