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返程的中巴车。车票三块钱一张，赵华北上车交钱。
坐下来就开始想家。
往世大部分时间偏偏忽略了亲情。
多少次低头赶路/
都忘记头顶还有明月高悬/
就像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亲人/
我们常常熟视无睹/
甚至连春风般的问候也一并忽略。
从木兰一高一直坐到古柏乡赵庄村村西头。
下车，耳朵里灌满了电锯切割的刺耳声音，空气中弥漫着切割新木料的淡淡香味。
路边是一连排的乡村家具厂，制作家具是赵庄村的“支柱产业”，贡献了全村60%以上的GDP。
第一家家具厂名字起得很大气，叫“华北家具厂”，大瓦房、大工棚、大院子，红砖的高墙。
墙上插着碎玻璃碴子，防止有人攀爬偷盗。
这个大家具厂就是赵华北家的，老板是爸爸赵铁柱。家具厂的名字就是从赵华北的名字里“抠”出来的。
看着家具厂，赵华北又勾起了许多陈年记忆。
虽然家里有产业，但赵华北不算是富二代，最多比农村孩子的家庭条件好一些而已。因为家具厂看上去摊子挺大，实际上只是做些订制代加工的活儿。
按照客户要求的样式，购买木料，加工制作出木床、木沙发，桌椅板凳。
就连工艺最复杂的实木沙发一套都挣不了仨瓜俩枣，桌椅板凳的利润更低。
上游购买木料要现钱，下游老被客户压款，还要雇两个工人帮忙。
一年忙到头，忙得腰肌劳损、腰椎间盘突出，也最多混个小康。
挣的都是辛苦钱！
有心关厂断了这门生意，又没有别的挣钱的门路，明明是根鸡肋骨，还得忙忙叨叨呵护着。
家具厂没有人，大门落着锁。两扇门板张贴的门神风吹日晒，早已经发白褪色。
“秦叔宝”还好端端的“站岗”把门；“尉迟恭”上端脱胶，倒翻下来在风中来回摆动。
好破败的样子。
“呀！前世我家的家具厂是哪一年关门的？”
脑子里刚刚闪过这个问题，赵华北的心头猛然笼上一层乌云。不就是今年吗？
还有那件要了老爸半条命的事，“前几天”已经发生过了。
全都记起来了。事情是这样的——
爸爸腰疼得厉害，开不了车，托人雇了一个司机，开着赵家的大货车运送做好的家具。
那司机外号叫“马大本事”，爱喝酒。爸爸就怕他喝酒误事，签了雇佣协议，约定责任条款。
临走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喝酒！不要喝酒！
可“马大本事”途中还是喝了酒，直接把货车开到了沟里。
连货车、带家具全部损毁，“马大本事”砸断了一条腿。
这起车祸，赵家直接、间接损失加起来十几万。
按照货物运送协议，车祸是“马大本事”喝酒造成的，他得赔钱。
可是等爸爸到了医院见到“马大本事”，“马大本事”哭得像刘备一样。
说他老婆一听说出了事，招呼也不打就跑了，家里的钱也都卷跑了。家里只剩下有病的老娘，食道癌晚期。
爸爸心软，哪还忍心索赔？倒贴了“马大本事”200块让他买些营养品，连“马大本事”出院回家的车费都事赵家出的。
可是事隔数年才听说，“马大本事”在医院里说的全是假话。
他老婆根本没跑，他娘根本没病，他们家还在木兰市区买了房子。
这事把全家人气得不行。
再找他索赔，他早已不认账了。
正因为那起变故，赵家一下子就垮了，一夜之间负债累累。
本该上高中的妹妹赵华南放弃读书，到南方打工挣钱去了。后知后觉的赵华北一年以后才反应过来，妹妹年纪轻轻外出打工，是为了挣钱供应他上大学，帮着家里还债。
无论后来混得多么风光，这件事让赵华北心存愧疚，总觉得亏欠妹妹太多。
好妹妹，我重生回来了，天大的事我来扛！
还有，绝对不能再让“马大本事”蒙混过关。
裤腰带上摘下钥匙，赵华北打开家具厂的大门，从里面找出一管胶。
挤一点在门板上，将“尉迟恭”重新粘好：“阿恭啊，你要好好把住门，我也要好好守住家！”
将家具厂的门重新锁好，赵华北返回庄里的家中。
家具厂因为噪音的问题，远离居民村居。从家具厂到赵华北的家，大概有五六百米的距离。
回到家里，不见爸爸赵铁柱，也不见妈妈徐玉玲。只有15岁的妹妹赵华南在厨房里做饭，热得满头大汗。
灶台上已经炒了一小盆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盘子切好的黄瓜丝、洗好的荆芥。锅里煮着面条，看样子要做过水捞面。
赵华南上身穿着米色的T恤，下身穿着牛仔短裤，超过一米七的身高，又瘦又高，亭亭玉立。
记忆中，赵华南从小漂亮到大，爱唱爱跳想当歌星、主持人，偏偏早早地辍学，失去机会。
赵华北看着她的背影，打心眼里觉得喜欢又怜爱。
厨房外面的墙上挂着一把蒲扇，赵华北摘下来在背后给赵华南扇风。赵华南回头看到是赵华北，叫了一声“哥”，就立刻转回去了。
“你哭了？”赵华北看到妹妹眼睛红肿。
“没有，烟熏的。”赵华南装出轻松的样子，却不回头。
赵华北拢了拢妹妹瘦削的肩膀：“让我猜猜你为什么哭？你喜欢一个男生，但是男生不喜欢你？”
“哪有？”妹妹回身推开赵华北。
“不是？”
“当然不是！”
“那就是因为你不上学、要出去打工了？”
赵华北冷不丁地问出了口，问了赵华南一个措手不及。
赵华南转回身来，愣怔地看着赵华北，随即忍不住、扁扁嘴，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哥，咱家没钱了。”
“别哭别哭！”赵华北抱抱妹妹，轻声安慰她：“有哥在，挣钱比做捞面还简单，吃了饭我就先去弄笔钱回来。”
赵华北粗略算过，要想家里的家具厂再运转起来的话，连赔偿，带重新买一辆货车，再加上木料成本、工人的工资，大概需要十三四万。
南山大学的学费低，一学期的学费不到三千。
妹妹的成绩不足以上木兰一高，上私立高中的话，入学第一年学费最贵，大概需要五六千块。
这样算下来，要想还清欠账、度过难关，至少要准备15万。
距离大学开学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一个月挣15万，绝非赵华北安慰妹妹所说的“比做捞面简单”。
第一桶金最难挣！
不过赵华北已经打算好了，这挣钱第一步，先从“马大本事”身上下手。
一切因他而起。毁了我的家，你还想逍遥自在？门儿都没有！
成年人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买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