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蝶影 一
一早起来，尹亮刚把一条腿塞进裤子里，另一条腿却有些抬不起来了。
他坐在床上歇息了五分钟之久，才慢慢从衣橱里找出医用腰带，把有红外磁条的那一面固定在后腰上，并拉紧左右的环扣。做完这些后，他感觉暂时还能再撑一段时间，否则又要请假，他嫌手续麻烦，懒得去做这些。
他走入厨房为自己煮了碗面，一边吃，一边划拉着手机。今天的节目单发下来了，他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节目名，心想只要走一走位就好了，不会出什么意外。
就在他觉得能松口气的时候，他观看到一个名为《蝶影》的双人舞，心想这倒是个新节目，观赏重点就锁定在这里。
尹亮没有上台，只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看着演员们彩排。一波波的人在他面前晃动，偶尔他也会说两句“这位老师，您往里面靠一靠，您快站到后台去了”或是“您嘞，看看您的口型，根本就不对啊，注意张嘴”或是“还有您，注意面部表情，高兴起来”，跟这些老年艺术团的人合作，他的耐心快被磨没了。
老年艺术团下场后，音乐声响起。一对男女分别从舞台的两侧走入，在舞台偏右一点的位置，他们停了下来。女孩在男孩的带动下踮起脚尖，张开双手与肩膀齐平，在音乐的节奏中欢快地旋转，那轻快的样子像只小鸟振翅欲飞，脑后的马尾像鸟翼一般，绕在身后男孩的脖颈处。男孩顺势以一个托举动作把她向上抛起，就在女孩落地的瞬间，男孩拉住她并向自己的身体靠拢，男孩和女孩慢慢靠近，直到两个额头相碰。
女孩的侧脸是那么的熟悉，那高高耸立的鼻根、尖翘的鼻头。尹亮看到节目单的时候就想到会是她，他怎么也不会忘了她右脸颊上的那颗痣。台上的男孩轻抚着女孩的脖颈，那样亲密，眼神中充满了温柔。
“卡，停！”尹亮突然喊了这么一嗓子，差点让女孩没站稳。
两个人突然就那么站定在舞台上，等着尹亮发话，回过神来的尹亮拿起话筒，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对啊，他们明明跳得不错，为什么要喊停呢。
“柔，动作要轻柔。就你刚刚那托举的动作，要再轻一点。”尹亮赶紧找了个借口说道。一道光束打过来，照着正在跳舞的两个人。在光晕里，女孩见到男孩的喜悦神色，男孩跟女孩一起弯腰、低头、旋转，两人真像一对翩跹起舞的蝴蝶。
孙丽的舞蹈，确实有了很大的进步，不管是身段的柔韧度还是神情的表现，尹亮从心底里佩服。他知道这支舞蹈作为这场晚会倒数第二个节目的重要性。
舞台上的两个人在忘情地跳着，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们俩，在属于他们自己的孤岛上，守护着各自的信仰，在一次次战胜困难的过程中，情感得以升华——这就是这支舞蹈的主题，可是尹亮总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至于到底少了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心里这么想着，他就站起身来从礼堂的侧门出去了。
站在门外，他看着远处的天空飘满了絮状的云，强烈的阳光透过路旁的梧桐树，树影下的斑驳处，几株狗尾巴草摇曳生姿。他记得那一次，他们在一个长满狗尾巴草的地方约会。看着那一大片狗尾巴草在风的助力下妖娆地扭动着身躯，尹亮竟有些似曾相识之感，身体里的某些因子被激发了、沸腾了、柔软了，像是快到沸点的水，就差最后那一刻就冒泡了。他看着孙丽的背影，拉着她在空旷的野地里转圈。那一天他们回来后，就创作了这个叫《蝶影》的双人舞。
门开了，男孩出来了。看见尹亮，男孩熟练地拿出一支烟来。虽然戒烟多年了，但当烟递过来的时候，尹亮还是接了，男孩又给他点烟，对着那一簇烟火，尹亮猛吸一口，那种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
“导演，这支舞蹈我们已经排练整整两年了。”男孩说。
“这次的表演关系到孙丽的工作，如果能顺利完成，她就能成为我们团的正式人员了。”男孩接着说。男孩怕尹亮听不懂，用手指向门内指了指：“就那女孩，我的搭档。”在烟雾的升腾中，尹亮透过舞台的聚光灯，回想起那个时候的孙丽。“你觉得我好还是她好？”孙丽被尹亮托住脖颈的时候，这样问过。
“你说呢？”尹亮含糊地回答。
“今天就说一次，好不好？”孙丽撒娇似的捧住他的脸，在那双眼睛里寻找答案。
尹亮抱着她，把头深埋在她的头发里，使劲地嗅着那种特有的杏仁味，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应该说尹亮是被这种味道吸引住的。至今为止，这是他在第二个人身上闻到这种味道。
他曾经比较过这种味道与记忆中那种味道的区别。他发现刚开始和女孩相处时，这种味道似有似无，他要在她身上寻找很久。随着认识的加深，他越能感觉到那种强烈的刺激。他常常想，吸毒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相处时间越久越是有瘾，当然，那段时间他越陷越深，都快记不清前妻的模样了。
尹亮和孙丽一起躺在床上，孙丽的脚横放在尹亮的肚子上。午后的阳光越过窗格透进来，照在孙丽白皙的脖颈上，她眯着眼，靠着尹亮。细细密密的光线又移照到孙丽的右脸上，脸上的汗毛被高光打着，温顺柔软，让尹亮的心底生出像藤蔓一样的心思，顺着他的意念一路攀爬。
过一阵应该会好起来吧。尹亮点着一支烟看着孙丽，慢慢打起了微酣。
尹亮猛吸一口，吐出了一段长长的烟雾。他感觉心脏有些疼得发慌。
看来男孩并不知道他与孙丽的关系，或许她心里早已把他除名了，这也不能怪孙丽。在这段感情中，他并没有给对方承诺什么，也许当初就是想为这个结局做好准备，自己能够全身而退。男孩并没有注意到尹亮的异常，对着尹亮说： “如果我们的演出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导演多批评指正啊。”
“嗯。”尹亮扔完烟头，转身去了洗手间。
“我叫王石。”男孩冲着尹亮的背影喊了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