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郑千竹躺在硬板床上,身下的草席发出细碎的窸窣声。房梁上垂落的蛛网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晃,月光透过糊着窗纸的破洞,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张财主家那本记满克扣账目的账本。他翻了个身,手无意识地触到藏在枕下的枣胡镖,金属的凉意让他想起郑安递镖时那布满老茧的手,和老人欲言又止的眼神。
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一声,两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郑千竹数着更声,思绪却飘到白天在学堂外听到的对话。张财主家张灯结彩,为儿子纳妾大摆筵席,而李阙的父亲,那个在烈日下辛苦劳作的汉子,至今还在为被拖欠的工钱发愁。小女儿生病无钱医治,只能躺在破草席上发着高烧,李叔跪在张府门前,却只换来恶犬的撕咬和家丁的棍棒。
“吱呀——”后窗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动。郑千竹瞬间绷紧身体,屏息凝神。紧接着,三下轻叩,节奏熟悉而急促。他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栓。月光如水,洒在屋檐下两个黑影身上——是武甘和王栗。
两人如狸猫般轻巧地翻进屋内,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声响。武甘的衣襟上还沾着夜露,腰间的酒葫芦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散发着淡淡的酒香;王栗怀里抱着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陶罐,脸上带着兴奋又紧张的神色。
“千哥,都办妥了!”武甘压低声音,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木炭画着张府的地形图,“酒窖在东跨院,由两个家丁把守,子时三刻换岗,前后会有半柱香的空隙。守卫的巡逻路线我也摸清楚了,墙上有处狗洞,刚好能钻进去。”
王栗将陶罐轻轻放在桌上,解开油布,一股刺鼻的草药味顿时弥漫开来:“落脚的悦来客栈已经安排妥当。那是座废弃的老宅子,后院有个地窖,直通护城河,即便出了事,也能顺着水道逃走。我还在附近布下了暗哨,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就能知道。”
郑千竹借着月光仔细查看地图,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忽明忽暗。他的手指在张府的各个建筑间来回移动,眉头紧锁,思索着每一个细节。良久,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两人:“甘子,子时一到,你带着谢哥调配的迷药潜入酒窖。记住,要用蜡封住坛口,确保药效在开宴时才发作。而且,千万不能被人发现。”
他又转向王栗:“栗子,天一亮你就扮成送菜的小厮,混进张府后厨。把催情药和泻药混进高汤里,动作一定要小心。张府厨房戒备森严,你得找机会单独行动,绝不能露出马脚。”
武甘拍了拍胸脯:“千哥放心,我在酒窖的通风口做了标记,顺着标记走,神不知鬼不觉。”王栗则握紧拳头:“我和后厨的老周有些交情,他会帮我打掩护。”
三人又低声商讨了许久,将每个细节都反复推敲。从如何分散守卫注意力,到万一暴露后的撤退路线;从纸人的摆放位置,到如何替换新娘,每一个环节都经过了仔细的斟酌。直到远处传来四更天的梆子声,武甘和王栗才起身准备离开。
“万事小心。”郑千竹在两人临行前,又一次郑重叮嘱,“我们是为了讨回公道,但绝不能让兄弟们陷入危险。”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他关紧窗户,将软鞭仔细地缠在伞柄上。伞骨与鞭梢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是暴风雨前的低鸣。
五鼓天明,薄雾笼罩着整个小镇,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郑千竹早早来到李阙家门口,其他兄弟也陆续赶到。岳寄背着装满兽用药粉的皮囊,穆单腰间别着两把匕首,宋华诞抱着精心制作的纸人,而李阙则手持一根粗重的木棍,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八人站在熹微的晨光中,身影显得格外坚毅。王栗带着众人来到悦来客栈,用力拍打着店门。“谁啊!天还没亮呢!”店小二睡眼惺忪地打开门,不满地嘟囔着。
“小二哥,我们昨晚在镇后的湖里钓了一晚上鱼,一条都没捞着。”王栗笑着说道,“这不,想来你这儿吃个早饭,补个回笼觉。”
店小二上下打量了众人一番,打着哈欠说:“客官们怕是好久没来镇子上了。后面那湖啊,早被张财主用绝户网捞空了。以前湖里的鱼可大了,最小的都有三四斤,我们店里的糖醋鲤鱼那叫一个绝。现在倒好,连个虾米都见不着了。”
众人听了,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窜了上来。李阙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岳寄咬着牙,脸色涨得通红;穆单更是气得浑身发抖。郑千竹暗暗按住腰间的镖囊,强压下心中的愤怒,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原来是这样,那就给我们上几个拿手菜,再来几碗热乎的豆浆。”
待店小二转身去厨房后,郑千竹迅速关好房门。他走到桌前,展开一张详细的张府地图,用木炭在上面圈圈点点。“兄弟们,张财主欺人太甚,今天我们不仅要帮李叔讨回血汗钱,还要让他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甘子已经在酒窖下好了迷药,栗子也会把药粉混进高汤。等到开宴时,张府上下都会失去反抗能力。”
他指着地图上的新房位置:“华诞,你和李阙负责潜入新房,用这个纸人替换新娘。记住,动作一定要快。穆单和岳寄在外面接应,一旦有情况,立刻发出信号。我和武甘、谢哥守住大门,防止有人逃脱。”
“千哥,万一事情败露怎么办?”宋华诞有些紧张地问道。
郑千竹目光坚定:“我们谋划周全,不会轻易败露。但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就按计划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张财主欠我们的,迟早要还!”
屋内的气氛愈发凝重,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紧张与危险。窗外,太阳渐渐升起,驱散了薄雾,却驱不散少年们眼中燃烧的怒火。一场惊心动魄的行动,即将拉开帷幕。而此时的张府,还沉浸在即将办喜事的喜悦中,丝毫没有察觉到,一场风暴正朝着他们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