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房灯火微暗,油灯在夜风中摇曳不定,把死鱼眼那张写满狐疑和贪心的脸照得明明灭灭。
他语气发虚,声音打颤:“小师傅,刚才那话……我没听错吧?
这膏药,不但不卖,还倒贴银子……白送?”
这……这世上真有人干这种赔光底裤的买卖?
您不是想当那什么大慈大悲的菩萨爷吧?”
周锐听着,嘴角带笑,神情却平静得近乎冷淡:
“我可不是钱多得没处撒。
我这【紫金化瘀膏】药效再神,没人用,没人信,没人传,它终究还是得烂在坛子里。
所以,我请你送药,不是做善事,是做名声。
你手上有路子,黑市也好,江湖也罢,那些伤重无钱、病久无医的人,一旦用了这药,药效立见。
到那时候,是谁送的药他们记不住,但‘紫金化瘀膏’这四个字,他们一定会记住。
他们自己吃过,亲人也用过,他们不信都难。这种‘口口相传’的信任,市面上哪有银子能买?”
“等这口碑立住了——真立住了,”他眸光一沉:
“以后不管是卖药、拉人、谈生意,甚至想进更大的局,有人脉,有人气,才有资格开口。
到那时候,还怕没大东家送银子上门来求人买?”
周锐语气不疾不徐,眼神却越发深沉:“还有一点,你我心知肚明。”
“你死鱼眼平日里敢接那种来路不明的药,再高价转手出去。
这本身就说明,你那些主顾里头,有不少人一直在暗地里求这种药——能救命、能养伤、甚至能悄悄提升修为的真东西。
这些人,大多银子也不是没有,只是藏着掖着,见不得光。
正规药铺的丹药动辄几十上百两,买不起。
想找名医宗派,又没人脉,没人领路。
最要命的,是他们身份特殊,不敢抛头露面,只能悄悄托人打听、四处碰碰运气。”
他轻轻一顿,话锋一转:“我这【紫金化瘀膏】,真说药效,绝不比那些所谓‘正品’差,甚至胜过不少‘大派秘传’。
现在我不卖,反倒让你打着‘随缘赠药’的旗号,免费送出去。
对那些急得要命、却买不起药的人来说,这就像雪中送炭,谁不记你这个大人情?
这药送得巧,他们回去一试,立竿见影,谁不心服口服?
他们嘴上不说,心里记着——记的是药效,也是名字。”
他抬了抬下巴,声音低了几分:
“只要这群人里,哪怕有三成成了回头客,再带上朋友、熟人、同门……这消息就会一圈圈扩出去。
到那时候,我还用发愁销路?用担心没人出高价买药?”
你帮我打通这一道暗门,将来这条隐秘的‘高端销路’——就是咱俩的。
死鱼眼听完周锐这一番话,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眼中闪过一抹既贪又惧的神色。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低声说道:
“周小师傅,您这套路子……听着确实有些道理。可有个要命的地方,您怕是没算清楚。
我这些年在黑市上倒腾丹药,就算有些是来路不正的劣货,也能卖出点价,那是因为——哪怕是最差的丹药,也都盖着字号、印着坊印。
那印记,不光是个记号,是担保。
买主一看是谁做的,心里就有底。
真要吃出岔子,他们也知道该找谁讨说法。
这是黑市默认的规矩,不成文,但没人敢破。你这一点没有,别人凭什么敢吃?”
周锐点点头,神情淡定:
“我早就想到这一点。所以才说,我这【紫金化瘀膏】,现阶段不是卖,是送。
你送药时就说——这是你门路多,从一位不愿留名的隐世丹师手上,偶得的疗伤奇药。
今日有缘,白送一份,试试看。不用印,不留名,只结善缘。
这样一来,不违规矩,也不露底牌。对你来说,是添头,是意外之喜。
对他们来说,是救命,是天上掉下来的恩典。”
“至于药效……”他盯着“死鱼眼”,声音一沉:
“你尽管放心。我周锐人就在铁匠营南头那院子里,住得明明白白。
药要真出了事,不管多大的祸,我一力担着,跟你死鱼眼半点关系也没有。”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语气不高,却句句带着压迫感。
“死鱼眼”盯着周锐看了好一阵,三角眼里光芒连闪,神色越来越古怪。片刻后,他忽然一拍大腿,发出一声怪叫:
“好小子,好小子!老子在岭南黑市混了这么多年,自认不是省油的灯,今天竟差点被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给绕进去!”
“我算是看明白了!”他指着周锐,语调都变了:
“你这哪是什么赔本赚吆喝?根本就是想一分钱不花,就借我死鱼眼这条在黑市打滚几十年的老路子。
替你那‘周记神药’打名声、铺门路、立口碑!
借我的人脉、蹭我的声望、耗我的心力,还一副施恩于人的样子——你算盘打得比猴儿还精!”
他嘴上说得恼火,心里却乐开了花。
那药的效力他是真见识过的,若真如周锐所说,安全可靠、还能稳定供货,这生意……未必不是一条更大的财路。
思忖良久,他终于“咬牙切齿”地摆了摆手,一副“认命”的模样:
“行吧行吧!看在你先前那柄水钢剑的情分上,也看在你这‘砸锅卖铁打名气’的……诚意上。”
他说到“诚意”二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这事,我接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立马变成精明市侩的那副老样子:
“条件得讲清楚。我替你送药没问题,你贴钱打前站,我不拦你。
但日后这【紫金化瘀膏】真要在岭南卖得开、赚了钱,那你得拿出两成净利,分我死鱼眼!少一分都不成。”
“还有,”他眯起眼睛,语气更沉了几分:
“我只负责把药送出去,名义上是‘赠品’、‘试用’。
至于人家信不信、用不用,出了事怎么办,跟我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你得写张字据,白纸黑字,全责你担。我死鱼眼这条命,可经不起你拿来冒险!”
“两成纯利?”周锐微顿,随即点头:
“行,字据我可以马上写。
只要你真能把【紫金化瘀膏】送到该送的人手里,这两成,你拿得值。”
他神色平静,语气中带着几分肯定。
这死鱼眼,虽贪、虽滑头,说到底还有点规矩。
比起铁炉坊那个徐庆元,倒还算讲点‘理’。
周锐心中冷冷一笑。
徐庆元仗着官府撑腰、牙行当靠山,张口就要三成,还让我一人承担成本和风险,连句人话都懒得装。
死鱼眼虽黑,至少还知道什么叫“共担风险”,还守着黑市里那点老规矩……
可笑吧?这世上最‘讲理’的地方,偏偏是这些打游击的‘见不得光’。
“好,那就这么定了。”周锐起身,干脆利落地说:
“我明天再送十瓶过来,每瓶五十丸。你先挑几个靠得住的老客,每人送三五颗,先试试效果。
他们要是觉得好,我这边还能接着炼,剂量、药性都能再往上调。”
死鱼眼见周锐答应得爽快,立刻笑得跟朵花似的,连连点头。
忽然一拍脑门,凑上前问:
“周小师傅,有个事得提前说。
你这神药要送出去,总得有个名头吧?
要是有人用了觉得好,回头一问我,这药是哪位高人炼的,我总不能直接报你本名吧?这也太……不低调了。”
周锐闻言,淡淡一笑:
“这个我早想过了。你就说,是一位隐世丹师,云游四方,行踪不定,偶感机缘,以古法炼成此药。”
心中一动,随口道:“丹师道号——‘药尘’。此药,是他偶炼之物,随缘赠人。”
“药尘?”死鱼眼在嘴里念了几遍,眉头微挑:
“这姓倒少见……我老婆子以前提过,好像是西北那边才有的姓氏,跟什么胡人、丹派、道家传承有点关系……
听着还真像那么回事,有点来头、有点神秘感。”
他咧嘴一笑,连连点头:“好!就这么说!药尘散人,行踪不定,专渡有缘人——这名头,够唬人!”
交易既定,天色已晚,周锐起身告辞。
刚走两步,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回头淡淡开口:
“对了,死鱼眼。我刚进来时,在山道那头好像瞥见一道黑影,动作挺快,身形不大。
今儿这义庄……除了我,还有别的‘客人’提前打过招呼?”
死鱼眼脸上那笑意一僵,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转瞬又恢复如常,干笑着摇头:
“您这是说笑了。这破地儿,平时鬼都懒得来。今儿您能来,小的就已经祖坟冒烟,哪儿还有什么贵客?”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硬了几分:
“再说了,咱这行有咱的规矩。客人的身份来历,打死都不能泄露。您是明白人,还是别为难小的了。”
周锐听罢,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神色淡然。
这话听着像推脱,实则是变相承认。看来今晚,这义庄确实还有人来……
会是昨夜山道上那个神秘女子?娇小、兜帽、眼神明亮……
她大半夜又来义庄,图什么?
慧玛的下落仍无着落,柱首新殁,铁匠营暗流不断,现在又多出一位不明身份的“第三方”。
岭南县这摊水,是真的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