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赌徒的致命后手

直至回到大牢,陈子履还是晕的。

他不敢相信,黄中色竟敢杀自己,且不是狱中暗害,而是行刑处决。

要知道,“人命至重,一死不可再生”,大明朝对死刑是很慎重的。

黎民黔首犯死罪,亦需三奏三复,皇帝勾决,方可秋后行刑,更何况是七品命官呢。

能擅自处决官员者,唯有手持金银令箭、王命旗牌、尚方宝剑的钦差。

黄中色不是督抚,没有尚方宝剑,更没有王命旗牌。擅杀掌印亲民官,无疑是公然挑战皇权,极其严重的僭越。

这是以命换命,同归于尽。

数不清的弹劾蜂拥而至,崇祯不可能饶得了他。就算侥幸逃过一死,他黄中色也不可能做官了。

为了一个高运良,犯得着舍命相助吗?

陈子履重新梳理前因后果,可想来想去,都想不通。

只有一个解释,黄中色束手无策了。

经过县衙反复提醒,再加上一个月的反常天气,贵县百姓开始渐渐相信,真可能有第二次洪讯。

于是很多人捂着口粮不卖,致使歇家收不足量,粮价迅速飙升。

左江道的南宁、浔州二府,是广西的粮产重地,占了外销的七八成。黄中色必须立威,才能将朝廷方略施行下去。

一边是边关防务,一边是地方民生,两边都坚持信念,就成了死结。

想到对面或许不是坏官,陈子履几乎要放弃坚持,可是转念一想,又发觉行不通。

自认妖言惑众,等于自绝仕途,哪怕后面真有洪灾,也圆不回来了。

还有,劝说农户卖粮,放任破坏闸门,全县十万条人命怎么办?洪水涌入县狱,不还是个死吗?

“他和袁崇焕是一样的人,他是真的偏执。”

“不对,黄中色在诈我,对,他一定在诈我……”

陈子履反复衡量,最终下定决心,赌一把大的。

他之前托沈汝珍、林杰前往浔州送信,应该早就到了。锦衣卫是皇帝亲军,又是钦差,可以阻止黄中色杀人。

只要在明日午时之前赶到,就能中止行刑。

“三百万两银子,总该有点水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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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牢头老张送来消息,菜市口在搭台子了。

此外,黄中色不顾弹劾的威胁,放出话来:樟竹村的六千多石存粮,会运来城里零卖,平抑街面米价。

一切迹象表明,黄中色也准备拼了。

而锦衣卫的消息,迟迟不到,眼见是来不了。

孙二弟、贾辉苦苦哀求,不要再顶下去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先认罪,再去都察院分辨,不一定会死;不认罪,马上就会死。

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先认罪为妙。

陈子履不为所动,快到午时的时候,慨然前往刑场。

因为近几日的天气,闷热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最后一次AI推演显示,洪灾在三天内来临的概率,高达100%。而加固闸门的横粱顶柱,又正在拆除当中。

不在两三天内修复闸门,县城必将一片汪洋。反正迟早要淹死,不如多拉一个人垫背算了。

正午,旗杆的阴影,在立柱下成了一个点点。

菜市口周围,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怕有数千之多。

道员斩知县,这是百年未见的奇闻,当然要来看热闹。

陈子履环视一圈,看到不少熟人。

吴有财等粤商,在对面酒楼包了个雅厢,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沈青黛、林舒则不顾被抓的危险,挤到最前面观刑。其沈青黛哭得天昏地暗,反倒是年纪较小的林舒,在一旁安慰。

“罪官陈子履,本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认不认罪?”台上最后一次问话。

陈子履摇了摇头,淡淡道:“黄兵巡,今天你斩我,明天你也要死。”

然后转过身,向着前来围观的数千百姓,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发出疾呼:“乡亲们,大灾将至,保住口粮!有粮就有命,谁也不卖,谁也不给……”

“县尊大人!”

李二福挤到最前面,扑通拜倒:“您是好官呀!大樟里李家村,给您立祠供奉!”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

“好官啊!”

“县尊虽然糊涂,却是好官呀!”

“日审十八案的县官,往后再也见不到喽!”

“午时已至!”

在台边盯着日晷的宋毅,发出一声吆喝,看向陈子履的眼睛,满是得意之色。

陈子履则闭上眼睛,享受最后的荣耀。

心里不禁暗想:“官还是太小了,斗不过呀!如果还有下一次,一定要拼命往上爬,爬进内阁,坐上首辅的位置……三、二、一……”

就在他默默倒数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轻叹。

“陈子履,你赢了。”

回头看去,只见锦衣卫谢三哥站在身后,正以极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陈子履咧嘴一笑:“你终究还是来了。”

谢三哥冷冷道:“若你信里说的东西不实,黄中色不杀你,我也要杀你。”

说着,他向着台下数千百姓,举起了手中的腰牌,朗声道:“锦衣卫办案。陈子履一案还未查明,今日暂缓行刑,大家先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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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下留人”的戏码,让围观百姓看得大呼过瘾。

不少人津津乐道,陈知县福星高照,看来是大步迈过了。

宋毅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至押着陈子履回到县衙,送进后院书房,还是一脸懵懂。

花了五十两银子,买通一个道员亲兵,才得到内幕消息。

原来早在几天前,陈子履便派人向锦衣卫检举,高家曾以木材生意为名,向袁崇焕行贿。

完税记录,就藏在县衙的架阁库里,那堆发霉的账册中。

这次锦衣卫匆匆赶来,就是为了核查检举。

在菜市场来一段砍头的戏码,只为吓唬吓唬陈子履,让他赶紧自认妖言惑众而已。实则,还得弄清楚检举,再行处置。

宋毅吓得冷汗直流。

虽说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可如今袁崇焕是钦犯,一直关在诏狱呢。若锦衣卫当真小题大做,添油加醋报上去,搞不好是杀头的罪过。

于是连忙拍马赶去高家,与高承弼、高管家商议对策。

高承弼听完消息,裤子都尿湿了,这才终于明白,黄中色为何一直扣着高运良不放。

“这个陈子履,真能胡乱攀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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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陈子履在县衙的书房内,则开始了另一场博弈。

他对着一幅地图,手指向城北的位置。

“这是三岔口,这是平天山,那三锭粗银,就是在这里挖到的。继续往下挖,藏银不下三百万两,足够辽东开销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