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海德格尔说,塞尚的绘画“显与隐浑入玄同”“通入思与诗的一体”。在中国文化的士人传统中,“山水媚道”之说,颇可与此会通。塞尚将自然之本源与存在之深度相结合,毕其一生而孜孜探索,走出一条可接近却未完成的“道”之“路”。

在司徒立看来,塞尚所画的乃是一种“自然给予的本源印象”,即荆浩《笔法记》所谓“物象之源”的道境,这是西方艺术从形式论向存在论转变的关键节点。尤其是塞尚人生最后五年对圣·维克多山的绘写,既是一种“揭蔽”,也是一种“涌现”,如他所说:“那是将万物囊括入胸怀,那是让自身生命如花怒放。”艺术通往真理之路,是澄明境域的显现和隐匿,唯有在这里,色彩即物象,物象即色彩,迹冥圆融,浑然一体,“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宁晓萌从梅洛-庞蒂的文本出发,提出了一种奇特的现象:塞尚起笔的疑惑、几番的犹豫以及无法完成的困境,是绘画走向自身本质的艰难之处。也因此,塞尚成为了绘画史上“说出第一句话的人”。这种面向“隐含的存在论”而造就的艺术,是“绝对的绘画”,是绘画自身的整全显现。塞尚作为“现代绘画之父”,彻底颠覆了表象,由此绘画不再作为自然的模仿或文学的附庸,而走出属于自己的一条存在之路。莫罗·卡波内(Mauro Carbone)细致考察了塞尚绘画中的一种“隐匿的原则”:即他越是尝试去接近物体,就越会产生一种消解表象(déreprésentation)的努力。这使得现象学意义上的“变形”(déformation)展露出来,画家开始从身体性的感知、从对欲望的移植、从“前-世界”的开展等各种存在论的角度来汲取观看的方式。塞尚的种种尝试,为当代不同的思想家提供了发现的资源,也成为了一个新的生命时代的起点。

潘公凯、孙向晨和渠敬东关于塞尚的谈话,是在法国南部的艺术之旅中展开的。其中的焦点,是将塞尚置于“不断问题化”的存在语境之中。塞尚的创作,挑战了西方艺术的本体观念。他率先尝试去解决绘画的“真理”问题,绽放出一种特别的原始性,一种不断逼近自我而产生的存在表达,也由此将绘画实践普遍地“业余化”了。塞尚绘画中的“重量感”与“律动感”,则带有强烈的书写性,与中国文人画中的笔墨精神相暗合。绘画史上,塞尚坚决地追寻着“属己”的真理,也由此展开了一个澄明的世界。中国的山水画,笔墨中的“兴发感动”,人格上的“天真烂漫”,天机里的“澄怀味象”,不也是具有同样意义的生命探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