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皇甫嵩隔岸观火

深夜。

长社城头,一众顶盔掼甲的将领扶着城垛,眺望着洧水对岸躁动的喧哗。

并不宽阔的洧水被大片灯火映红,汹涌的波涛,跌宕不止。

“这是乱军趁夜渡河偷袭!”

右中郎将朱儁眯着眼睛,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之后,便把目光落在长社城前,近在咫尺的黄巾军大营上,若有所思片刻。旋即又拿眼睛去看与其并肩而立,头发花白,年龄颇大,已经四旬的左中郎将皇甫嵩。

“义真兄,这可是个好机会啊。吾等何不趁机出城突袭黄巾贼?”

此言一出,围拢在两位中郎将身边的众将领们纷纷点头赞同。

其中一位头裹赤色罽帻,广额阔面,浓眉大眼之人,第一个慨然出声,“末将愿率麾下淮泗少年出城冲阵破敌!”

朱儁喜色顿开,用力拍了拍这名将佐厚实的臂膀,“好,文台果然武勇,不枉费我从吴郡将你调来,为我麾下佐军司马!”

而朱儁话音未落,人群中又闪出一人,身高八尺,面有威容,一身甲胄穿戴整齐,雄壮之处丝毫不弱于抢先一步开口的孙坚孙文台,正是出身北地傅氏的护军司马傅燮。

只不过他并不是对着朱儁俯首,而是对着皇甫嵩大礼相拜。

“将军,吾辈凉州人,亦有勇烈在胸,出城突袭,非我们莫属!”

然而奇怪的是,皇甫嵩却根本没有理会请战的两人,甚至也没有回应朱儁的提议,而是将手伸向空中,感受着一股股汹涌的风。

悠悠然感慨了一声。

“好大的风!”

朱儁眉头一皱,有些急切起来,“义真兄,时不我待,现在可不是临风赏雨的时候!你若是喜欢观风,待到大战抵定,我定陪你看个爽快!”

皇甫嵩无声的笑了一下,收回手掌,拢在袖中后,环视周遭将佐一圈,却又忽然摇头起来。

朱儁更着急了,眉毛都快要拧断,一步跨近皇甫嵩身侧,压低声音说道:“义真兄若是不愿出城搦战,便直言无妨。我朱儁不是性狭之人,只要你说的有道理,我都听你的!”

皇甫嵩脸上笑意浅浅露出,旋即收敛神色,肃穆言语道:“困守长社半月有余,我一直都在思索破敌之策。而这风正是关键之处!”

“风?”

众将纷纷抬头看着在大风中被吹得呼啦乱响的旗帜。

“正是!”皇甫嵩走到垛口前,伸手指向不远处呈现半圆形绕着长社城连绵数十里的黄巾大营,“波才此人确实懂些用兵打仗的军略,但是却不会扎营!汝等仔细看,此时正值五月春夏之交,遍地杂草丛生,而他又紧紧依靠着洧水河岸结寨,丝毫不在意那茂密的芦苇。”

“我早就有心派人出城乘夜放火,然后趁着火起,贼军惊恐散乱之时,再率军出城,前后夹击!休看他麾下有十万之众,然则兵有奇变,不在众寡。只要大火烧起来,便是再来十万,亦不过是吾等火下亡魂!”

“所以将军是一直在等风来?”傅燮神色一动,急忙接话。

皇甫嵩微微点头,伸出的手指往着更远的对岸点去,“今夜不但风大,甚至还有那位张校尉为吾等牵引部分黄巾贼。此正是天时地利人和!”

言罢,他转过身来,大袖挥下,“诸将听命!”

一声令出,众人尽皆俯首,就连朱儁也不例外,毕竟他和皇甫嵩虽然都是中郎将,但是一个是左,一个是右,皇甫嵩地位略高一筹。

“南容(傅燮字),你麾下皆是凉州骑士,速度迅疾,即刻整备兵甲,携带上易燃物资,潜行至围外,然后顺风放火。切记,务必要鼓噪声势,越大越乱越好!”

傅燮把头一点,昂然领命。

便在这时,孙坚却站不住了,急匆匆的出声说道:“将军容禀,吾麾下虽然并非骑士,但是上阵杀贼之心不弱于任何人,恳求将军允许吾等一同出城放火!”

皇甫嵩捋了捋胡须,“文台稍安勿躁,我方才已经有言,待到火起,敌军骚乱之时,再举燎相应,开城出兵奔袭其阵。以你与麾下淮泗少年之勇烈,正是当此先锋重任的不二人选!”

说完,皇甫嵩就看向了朱儁,饶有意味的问道:“公伟,我这番安排可还妥当?”

朱儁看了一眼神色激动,战意盎然的孙坚,默默点头,没有其他言语。

皇甫嵩见状又扫向了城头一众来自北军,出身三河(河东、河内、河南)的将佐,“至于剩下之人,就于城中静候火起,然后再随孙司马一同出城接战!诸君,一战而定颍川之乱的时机,就在眼前了!”

诸将本来因为被困长社而躁动的情绪,伴随着皇甫嵩斩钉截铁的号令,顿时烟消云散。

见状如此,皇甫嵩含笑颔首,旋即便催促众人各自下城,准备部曲。

甲片震响中,却忽然有道声音传出。

“那我们就不管对岸那位张校尉了吗?万一他敌不过乱军……”

众将纷纷停住脚步,侧目一看,说话的居然是孙坚。

朱儁瞥了一眼自己的心腹爱将,冷笑道:“哼,敌不过,便是他技不如人,既然上了战场,就得各凭本事。难不成,我们要因为其人乃是名门世族子弟,而冒险派兵渡河去救他吗?”

闻得此言,诸将纷纷咂舌,特别是几名出身河内郡的军司马互相探看,眼里都流露出了些许不满。

“将军……”沉默片刻后,傅燮微叹一声,对着皇甫嵩缓缓开口。

“南容不必多说。我知道汝师刘公(刘宽)与太仆张公相交莫逆,而那位张校尉的两个兄长也都在刘公麾下为议郎,但是军事便是国事,国事是容不得私情的!”皇甫嵩抬手止住了傅燮未尽之言,“公伟说的没错,眼下局势,我不可能也不会分兵去救他。”

或许是看到傅燮脸上的纠结,皇甫嵩顿了顿,出声安慰道:“南荣也不必过于担忧,此人短短时间就能剿灭东郡黄巾,又能得大将军青睐,想必多少都是懂些军略的,应当不会轻易溃败。待到大战抵定,我等腾出兵力,自然会去救他。”

傅燮心中满怀纠结,不禁想起了离开洛阳前,刘宽托人转交给自己,要自己伺机帮扶照料张阙的信简。但他知道皇甫嵩这人心志坚定,说一声铁石心肠也不为过,决定的事,任谁相劝也不会更改。

于是乎,到最后,傅燮终究只是拱了拱手,头也不回的下城整备自己麾下的凉州骑兵去了。

至于城头其他将领,或许有人不平,有人不解,有人无所谓,更有人怀揣着看戏的打算,但都没人再继续提及张阙这个,俨然已经被皇甫嵩当成牵制黄巾军诱饵之人。

片刻之后,长社城头只剩下皇甫嵩和朱儁二人。

远处洧水对岸的动静已经越发的喧嚣起来,隐隐约约能听到接连两道震天的吼声。

“看这幅架势,过河偷袭的黄巾贼恐怕讨不了什么好处了。”皇甫嵩眯了眯眼睛。

“也不知道是谁率军,若是波才,岂不是白白丢了一个大功劳?”朱儁砸了砸垛口,言语间有些遗憾。

皇甫嵩笑道:“公伟若是舍不得,不妨亲领一军渡河,届时既能不丢了波才这个大功,又能顺势救那张氏小儿一回,可谓是两全其美。”

朱儁面上露出冷意,“义真兄要是狠不下心肠,就自己去救,何必推诿到我身上。”

皇甫嵩没有接话,笑着连连摇头。

不过朱儁顿了一顿,却又说道:“骑都尉曹孟德正在不远的新郑,需不需派人去通知他?毕竟他麾下有步马军五千,亦是不小助力!”

皇甫嵩面上露出了嫌恶神色,大袖一挥,“不必了,彼时出京,要他与吾同行,他却左右推脱,偏要自己独行。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无外乎就是想要伺机独享战功。”

“这等人,待到我们击破波才之后,留些追击溃兵的功劳给他就够了!”

……

与此同时,距离长社三十里外的土路上,一道赤红色的骑军正在逆风狂奔。

“孟德!”夏侯惇伏在马背上,艰难开口,“为何突然丢下步军,冒着夜色奔驰?”

曹孟德本就细长的眼睛,此刻在风中吹得连缝都睁不开了,然而他的神色却分外的激昂!

“因为今夜起风了!”

“快,再不快些,恐怕我们连残羹剩饭都吃不上了!更别谈建功立业,封侯拜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