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静抱着熟睡的婴儿走出调查组驻地时,天已经擦黑了。
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她下意识将怀里的孩子裹紧了些。
低头看着孩子恬静的睡颜,她眼眶又红了——这段时间的折腾,
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才六个月大的孩子。
调查组的同志确实很体谅她。
每次询问都会预留哺乳时间,还特意准备了安静的休息室。
组长李大姐甚至私下劝她:
“小陶啊,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着呢。”
想到这些,陶静心里既感激又羞愧。
调查结果证明她确实没有参与汪院长的贪污案,
但那段不该有的感情,终究是抹不去的污点。
当她离开调查组驻地时,她给老公打去电话。
电话那头,丈夫高志明的语气比往日更冷:
“知道了,在路边等着。”
挂断电话的忙音刺痛耳膜。
陶静知道,自从传言起来后,丈夫就像变了个人。
作为法学院宣传处的科长,他向来最重名声,
现在却因为妻子的丑闻成了同事间的谈资。
二十分钟后,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停靠。
陶静拉开车门时,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丈夫戒烟三年了。
高志明全程盯着前方道路,连后视镜都不愿多看她们母子一眼。
婴儿突然哭闹起来,陶静手忙脚乱地安抚,不小心碰掉了随身包。
调查组给的《配合调查证明书》滑落出来,
上面“未发现经济问题”的字样格外醒目。
高志明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王书记今天找我谈话了。”
他攥着方向盘的指节发白,“下学期去校报编辑部的事,黄了。”
车窗外的霓虹灯闪过他紧绷的侧脸,陶静看见他眼角有泪光。
婴儿的哭声在密闭车厢里回荡,像一把钝刀割着三个人的心。
车在红灯前停下,高志明突然转头看向妻子怀中的孩子,目光复杂。
陶静心头一颤——那眼神里有愤怒,有痛苦,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决绝。
婴儿房里暖黄的夜灯将陶静的身影投在门框上,
她机械地摇晃着怀里的孩子,目光却穿过虚掩的门缝望向主卧。
高志明进门时甩在玄关的公文包还歪斜着,
包口露出的《党员干部纪律处分条例》红头文件刺得她眼眶生疼。
床头结婚照不知何时被报纸遮住了半边,高志明和衣躺在阴影里。
陶静的手指刚触到他袖口,就被狠狠甩开,腕骨撞在床头柜上发出闷响。
“拿开你的脏手!”高志明翻身背对着她,声音裹着冰碴,
“宣传处同事现在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阴沟里的老鼠。”
陶静突然抓住丈夫的衬衫后摆,指尖陷进褶皱里。
孕期浮肿时他总说这布料最亲肤,现在却像攥着块生铁。
“你以为我甘心当图书管理员?”
她喉咙里涌上血腥味,
“你妈每次来都要擦三遍我碰过的茶杯,
还说我不思进取一辈子只配在图书馆里...
她让你带着我去找她的老同学汪院长照顾我一下,谁知道这个老汪就是个畜生。”
说完,陶静坐在床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话音未落,高志明猛地坐起身,床头灯骤然亮起的光晕里,陶静看见他眼底密布的血丝。
那些曾在产房里为她擦汗的手,此刻青筋暴起地揪着床单:
“所以你就爬上老汪的床?用他办公室的沙发当跳板?”
空气突然凝固。
衣柜镜面映出陶静煞白的脸,
她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汪院长说要看报表却反锁了门,
檀香熏得人头晕,红木桌面硌得后背生疼。
当时窗外的法桐被风雨撕扯得东倒西歪,就像此刻她颤抖的指尖。
“他书房挂着'厚德载物'的匾额...”陶静蜷缩在床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哽咽声漏出来时,
她慌忙去捂嘴,却摸到满手温热的泪水。
高志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床头柜上未拆封的婴儿磨牙棒随着震动滚落。
陶静下意识去拍他后背,却在触碰瞬间被他擒住手腕。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见男人通红的眼眶里翻涌的痛楚:
“上周孩子半夜发烧,你还在配合调查...”
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她腕间淡去的针孔,那是月子里输液留下的疤。
婴儿突然啼哭起来,两人同时僵住。
高志明的手还停在半空,陶静慌忙转身时,听见身后沙哑的哽咽:
“那天给你送鲫鱼汤,看见你抱着孩子在阳台上哼歌...”
他扯过陶静枕边的孕妇手册,封面上并排贴着的B超照片正在泛黄,
“当时觉得...我们三个会永远这样...”
夜风掀起窗帘,露出楼下未熄火的车尾灯。
调查组给的《配合调查证明书》静静躺在玄关,
最后一页的“建议保留公职……”批复旁,沾着半枚奶渍的指纹。
隔壁卧室的门锁咔嗒一声响,在深夜里格外刺耳。
陶静站在主卧门口,怀里抱着刚哄睡的孩子,
听着丈夫高志明在隔壁收拾衣物的窸窣声。
那间卧室原本是给双方父母准备的,
虽然装修时特意选了最舒适的床垫,但双方父母没有来住过几次。
可现在,高志明宁愿睡在那张几乎没人用过的床上,也不愿再和她同处一室。
她轻轻掩上主卧的门,走回床边,
低头看着熟睡的孩子,眼泪无声地砸在婴儿的小被子上。
她的父母上个月过来才住了三天,
在得知她的事情后,当天就订了回申城的机票。
临走前,父亲站在客厅里,脸色铁青,手指颤抖地指着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
“我们供你读书,送你出国交换,不是让你最后被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畜生糟蹋的!”
母亲坐在沙发上,眼眶通红,手里攥着纸巾,却始终没抬头看她一眼:
“你从小到大,我们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申城两套房,价值上千万,随便一套卖掉都够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结果你非要跟着高志明跑到这种地方来,现在好了,闹出这种事,你让我们以后怎么见人?”
陶静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父母确实想不通——他们的女儿,从小到大都是别人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成绩优异,性格乖巧,高中时就有男生追到家里来送花,可她连看都不看一眼。
后来她考上大学,认识了高志明,一个比她大两级的学长,
家境普通,但为人踏实,毕业后回到自己父母身边的法学院工作。
她父母起初是反对的。
“你留在申城,什么样的找不到?非要跟着他去二线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