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步步为营

晨雾未散时,扶苏的布鞋尖已沾了露水,那冰凉的触感顺着鞋底蔓延上来。

他走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压得极轻,像怕惊碎了巷口那盏还未熄灭的灯笼,灯笼发出微弱而昏黄的光,在晨雾中隐隐绰绰。

莫若晴跟在他半步之后,腰间药囊随着步伐轻晃,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里面装着今早新采的防风草——这是为待会儿可能出现的意外准备的,防风草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

转过三道弯,两人停在一扇褪色朱漆门前。

那朱漆的颜色在晨光中显得黯淡而陈旧,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门环上缠着半圈霉绿的铜丝,正是昨夜那商人信中约的暗号。

铜丝上的霉绿,像是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铜锈味。

扶苏伸手叩门,指节刚触到铜环,门内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快得像是被鞭子抽着的惊鹿,那脚步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吱呀“一声,门开了条缝。

门缝里透出一股陈旧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灰尘味。

商人那张堆满褶子的脸挤出来,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在下巴处凝成一颗摇摇欲坠的水珠。

他的眼神中满是惊恐和不安,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先扫了眼扶苏压得低低的斗笠,又瞥见莫若晴腰间的药囊,喉结动了动:“扶苏公子......“尾音发颤,像被掐住脖子的雀儿。

此时,扶苏心中暗自思忖,这绢帛是他从赵德暗卫手中截获的,上面的焦痕和字迹是商人誊抄账本时留下的独特印记

扶苏没说话,只从怀里摸出那卷染了血的绢帛,递到商人鼻尖前。

绢帛展开的瞬间,商人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正是他替赵高誊抄账本时,被烛火烧焦的右下角。

“您......您怎么会有这个?“商人的手去接绢帛,却在中途抖得厉害,最后不得不攥住门框才稳住。

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暗褐色的污渍,是前日替赵高搬运西域香料时蹭的,那污渍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香料味。

“赵德的人追了我半宿。“扶苏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脸上表情冷峻,眼神坚定地盯着商人发灰的唇,“他们想要的,和我想要的,是同一样东西。

你该知道,我比赵德更能保你全家周全。“

商人突然跪了下去,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麻雀扑腾着翅膀,发出尖锐的叫声。

他的额头抵着扶苏的鞋尖,声音里带着哭腔:“公子,我是被逼的!

赵高说要烧了我老家的祠堂,活埋我刚满三岁的小孙子......“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竹简,“这是近三年的交易记录,每次运多少盐铁,换多少匈奴的皮毛,连交接的地点都标着呢......“

扶苏蹲下身,指尖划过竹简上的刻痕,那刻痕触感粗糙而真实。

最底下那枚竹简边缘毛糙,像是被人用利刃硬撬下来的——这是商人藏在房梁暗格里的底本,他早该想到。

“起来。“扶苏将竹简收进怀里,又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商人肩头,“今夜子时,带家人去城南破庙。

莫若晴会留药,保你们三天内不会被赵德的人寻到。“

商人抬头,眼眶红得像浸了血。

他望着扶苏腰间那枚半旧的玉珏——是前日扶苏故意落在他茶盏旁的信物,这才终于信了。

“谢公子......“他的话被晨风卷散,扶苏已转身往太守府方向去了。

莫若晴落后两步,将一包药粉塞进商人手里:“防狼毒的,涂在鞋底。“她的指尖凉得像晨露,“若有人问起,就说从未见过我们。“

太守府的朱漆大门在正午时分被叩响。

陈大人正对着案上的公文揉眉心,他心中一直对赵高势力的猖獗感到担忧和不满,却苦于没有证据。

听见门房通传“药商之子求见“,手底下的狼毫笔“啪“地掉在宣纸上,墨汁晕开好大一片。

“快请!“他撩起官袍下摆往正厅跑,靴底在青阶上蹭出两道白印。

待见到扶苏时,又生生刹住脚步,故作镇定地理了理官帽:“小友今日怎得闲......“

话未说完,扶苏已将竹简摊在案上。

陈大人的目光扫过第一枚竹简,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喜和愤怒。

他指尖发颤地抚过“匈奴“二字,抬头时眼里烧着团火:“这些......“

“赵德的暗卫昨夜截杀我,为的就是这个。“扶苏指了指竹简上那道焦痕,“商人被威胁,藏了底本。“他顿了顿,“陈大人该知道,这些东西若在朝上呈递,需要怎样的时机。“

陈大人突然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推开雕花木窗。

穿堂风卷着案上的竹简哗啦啦响,他的官服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明日早朝,我随陛下去上林苑狩猎。

赵高向来爱跟在车驾旁献殷勤......“他转身时,眼里闪着锋锐的光,“小友,可敢在狩猎场附近布个局?“

暮色漫进小院时,太守府外的街道上行人渐少,灯光昏黄,与小院里的月光相互映衬。

莫若晴正就着月光整理竹简,月光洒在她身上,给她披上了一层银纱。

她的发丝被晚风撩起,在烛火下晃出一片暖金,烛火跳跃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扶苏坐在她对面,将最后一枚竹简按进檀木箱,锁扣“咔嗒“一声,像块压在两人心口的石头落了地。

他与莫若晴对视一眼,眼神中传递着坚定的信念。

“赵德这两日会去城西染坊查货。“扶苏屈指敲了敲箱盖,眼神专注而冷静,“陈大人的人已经在染坊后墙埋了火药。“他抬头时,眼里映着跳动的烛火,“等赵德带着账本出现,我们就......“

“就把他和账本一起烧了?“莫若晴突然接口,指尖还沾着竹青的碎屑。

她微微歪着头,眼神中带着一丝俏皮。

她望着扶苏微怔的模样,轻笑出声:“你昨日在太守府打翻药包时,我就瞧见你袖中藏着的火折子。“

扶苏也笑了,伸手替她拂去鬓角的竹屑,动作轻柔而自然:“所以需要你在染坊外的井里下点东西——赵德的暗卫爱喝井水解渴,你配的迷药,能让他们睡过丑时。“

莫若晴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两人之间传递着一种默契。

窗外的更鼓敲过二更,声音闷得像从地底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子时三刻,太守府后墙的狗会被药倒。“扶苏起身将檀木箱背在肩上,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他脸上,明暗交织间,倒像是换了副模样,“我们得赶在赵德动手前,把证据放进陈大人的密档库。“

莫若晴解下腰间的药囊,将最后一包迷香塞进去。

她望着扶苏背上的木箱,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若有万一......“

“不会有万一。“扶苏低头替她系好斗篷的系带,动作温柔而坚定,“你我熬了这么多夜,不就是为了今夜?“

夜风卷着几片枯叶扑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是夜的低语。

远处传来巡城兵丁的吆喝,声音渐渐远去。

莫若晴摸出怀里的青蚨粉,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这是最后一步的保险。

檀木箱的锁扣在两人腰间碰出轻响。

他们推开院门时,月亮正被乌云遮住半边,像极了赵高府里那尊缺了角的青铜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