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予宁跪在母亲卧室的地板上，四周散落着从箱子里翻出的旧物——褪色的绣帕、干涸的胭脂盒、几本过时的流行小说。他手里攥着一封泛黄的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川音不自觉地冒了出来，“老汉儿咋个会...“
信纸上的字迹娟秀却凌乱，是二姨太的手笔，日期定格在民国十七年冬，也就是她发疯前一周：
“宁儿吾爱：
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娘已遭遇不测。娘不是真疯，是被那穿和服的东洋女人害的！
老爷与她私通多年，那女人叫山本雅子，是日本什么'樱机关'的头目。那日我亲耳听见他们在书房用东洋话谈'军火'和'活人实验'。雅子还给了老爷一包药粉，说'一滴就能让人变傻子'...
他们发现了我。雅子按住我，强迫我闻了一种奇香，之后我便日日头痛，记性越来越差。老爷威胁说若我敢说出去，就把你送人，再把我卖回窑子...
宁儿，记住娘的话：沈家藏着大罪恶，老爷不是好人，大少爷生母的死也...“
后面的字迹被水渍晕染，难以辨认。最下方还有一行颤抖的补充：
“雅子右肩有朵血色樱花纹身，她...“
信纸从这里被撕去一角。
沈予宁的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了那些早已干涸的泪痕。他从未想过，记忆中威严的父亲竟有如此狰狞的一面；更没想到，母亲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忍辱负重，最终...
“二少爷？“宋海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在这里做什——“
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沈予宁手中的信上。青年抬起头，泪流满面的脸上混杂着愤怒与痛苦：“小娘...我娘是被害的！被老汉儿和那个东洋女人一起害的！“
宋海棠快步上前接过信件，快速浏览后瞳孔骤缩。当看到“血色樱花纹身“时，她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二少爷，这封信...“她声音干涩，“还有谁看过？“
“就你一个。“沈予宁用袖子抹了把脸，“大哥去纱厂了，我还没告诉他...“他突然抓住宋海棠的手，“小娘，你说我娘信中提到的'活人实验'是啥子意思？还有大哥生母...她不是病死的吗？“
宋海棠闭了闭眼。她认得这种纹身——“血色樱花“是日本最高级别女间谍的标记。如果山本雅子真是这个级别，那么二姨太撞破的恐怕不止是军火交易...
“二少爷，“她轻声道，“这件事先别告诉大少爷。“
“为啥子？“沈予宁瞪大眼睛，“他有权利晓得自己娘亲的事！“
“正因如此，才不能贸然告诉他。“宋海棠将信折好放回信封，“我们需要更多证据。你母亲提到'樱机关'，这是个关键线索。“
沈予宁咬着嘴唇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娘箱子里还有这个...“他从一堆旧物底下抽出一块绣着樱花的绢帕，“我认得，这是东洋货！“
宋海棠接过绢帕，在阳光下仔细查看。帕角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标记——“山本“两个汉字以特殊针法绣成。她的心跳加速了：这正是日本情报部门高级官员家眷使用的暗记。
“二少爷，你母亲...我是说，她从前是做什么的？“宋海棠状似随意地问。
沈予宁的表情突然变得窘迫：“她...她是苏州百花楼的...“他声音越来越小，“老汉儿给她赎的身...“
宋海棠了然。二姨太的出身解释了为何沈老爷敢如此威胁她——在当时的社会，一个从良的妓女几乎没有任何话语权。
“小娘，你会帮我查下去的对吧？“沈予宁眼中闪烁着希冀，“大哥总把我当小孩，只有你...“
宋海棠心头一软。这个单纯的年轻人，还不知道自己正踏入怎样的危险。
“我答应你。“她轻声道，“但你必须听我安排，不能擅自行动。这个山本雅子非常危险。“
沈予宁重重点头，突然倾身抱住了宋海棠：“谢谢你，小娘...你比我亲娘还疼我...“
宋海棠僵在原地。青年的怀抱温暖而单纯，却让她胸口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楚。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孩子。
“好了，把这些收好。“她松开他，将信件和绢帕递回去，“先藏在你房里，晚上等大少爷回来再...“
楼下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收拾好物品。沈予宁将信和绢帕塞进内衣口袋，刚站起身，沈予安就出现在了门口。
“你们在干什么？“他皱眉看着满地狼藉。
“我...我在整理娘的东西。“沈予宁下意识捂住胸口。
沈予安的目光在弟弟和宋海棠之间来回扫视，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发生什么事了？“
“没啥子！“沈予宁的川普一紧张就冒出来，“我就是想娘了...“
沈予安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收拾好下来吃饭。“他转身要走，又停住，“对了，明天山本一郎——就是予宁说的那个日本留学生——要来纱厂'参观'。“他冷笑一声，“说是对纺织技术感兴趣。“
宋海棠眼神一凛：“什么时候定的？“
“刚刚。“沈予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日本领事馆直接下的'通知'，说是'文化交流'。“他看向弟弟，“明天你不准去厂里。“
“为啥子嘛！“沈予宁抗议，“我...“
“因为山本一郎很可能就是山本雅子的弟弟或亲戚！“沈予安突然爆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玩火？“
沈予宁脸色刷白：“你...你咋个晓得山本雅子？“
空气瞬间凝固。沈予安的表情从愤怒转为震惊，最后变成一种复杂的了然：“所以你们已经发现了。“
宋海棠叹了口气：“大少爷，我们谈谈。“
书房里，沈予安读完了二姨太的信，脸色阴沉得可怕。
“我早该想到的...“他手指轻叩桌面，“母亲去世那年，父亲突然频繁出差日本，回来总带着那种特殊的线香味...“
“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宋海棠轻声问。
“官方说法是伤寒。“沈予安的声音干涩，“但我记得那天晚上...她哭着从父亲书房跑出来，第二天就高烧不退，三天后...“他握紧拳头，“当时我才十岁，予宁还在襁褓中。“
沈予宁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老汉儿他...“
“没有证据。“沈予安打断他，“只是猜测。“
宋海棠若有所思：“二姨太的信中提到'大少爷生母的死也...'，后面被水渍模糊了。她可能知道些什么。“
三人陷入沉默。窗外，暮色渐沉，为房间蒙上一层暗蓝色的阴影。
“明天我去会会这个山本一郎。“沈予安最终打破沉默，“你们俩留在公馆。“
“不行！“沈予宁跳起来，“那是我娘！我有权利...“
“你有什么权利？“沈予安厉声打断，“你连基本的防身术都不会！山本家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你以为你那点三脚猫化学知识能干什么？下毒？“
沈予宁气得浑身发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绢帕摔在桌上：“那这个呢？娘留下的！上面有山本家的标记！我可以拿它当证据...“
沈予安拿起绢帕仔细查看，突然脸色大变：“这是...“
“是什么？“宋海棠警觉地问。
沈予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快步走向书架，取下一本厚重的《东洋纹章学》。他快速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图案：“看这个。“
书页上是一朵绽放的樱花，下方标注：“日本陆军情报部'樱机关'首脑家纹“。
“山本雅子不是普通间谍。“沈予安声音紧绷，“她是日本在华情报网的负责人之一。“
宋海棠的指尖轻轻抚过书页上的樱花图案。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某个遥远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一个女人赤裸的后背，右肩上一朵血色樱花，正低头对年幼的她说着什么...
“小娘？你脸色很差。“沈予宁关切地问。
宋海棠猛地回神：“没事...只是...“她突然转向沈予安，“大少爷，明天让我跟你一起去见山本一郎。“
“不行！太危险了。“
“我认识'樱机关'的暗号。“宋海棠坚持，“如果山本一郎真是他们的人，我能看出破绽。“
沈予安还想反对，沈予宁突然插话：“那我呢？“
“你留在家里。“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沈予宁撇撇嘴，突然灵光一现：“等等...如果山本一郎明天去纱厂，那他姐姐会不会...“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地方——精神病院。
“我明天去看娘！“沈予宁兴奋地说，“要是那女人出现...“
“绝对不行！“沈予安厉声道，“太危险了！“
“大少爷，“宋海棠突然说，“二少爷说得有道理。山本雅子很可能会趁我们注意力都在纱厂时去找二姨太。“她沉思片刻，“不如这样，我假装陪二少爷去探病，暗中保护他。你应付完山本一郎立刻赶来会合。“
沈予安眉头紧锁，显然不放心这个安排。但时间紧迫，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吧。“他终于妥协，“但你们必须答应我，见到山本雅子立刻撤退，不要正面冲突。“
沈予宁欢呼一声，宋海棠则郑重地点了点头。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睫下，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血色樱花纹身...这个线索与她模糊的童年记忆有着说不清的联系，她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晚饭后，沈予宁早早回房“准备“，留下沈予安和宋海棠在书房制定详细计划。
“你不该答应让他去。“沈予安给手枪上油，声音低沉，“他还是个孩子。“
宋海棠调试着袖珍手枪的准星：“二少爷二十二岁了，比你当年接管纱厂时还大两岁。“
“那不一样！“沈予安烦躁地放下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所以你就要一辈子把他护在羽翼下？“宋海棠反问，“让他像你一样，等到母亲惨死才后悔莫及？“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沈予安心口。他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宋海棠两侧的桌沿，将她困在方寸之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宋海棠迎上他的目光，“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