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沈公馆静得能听见露珠从叶片滑落的声音。宋海棠轻手轻脚地推开沈予安的房门，发现他已经穿戴整齐，正往手枪里压子弹。
“这么早？“她低声沈予安头也不抬：“寅时出发。“他将最后一颗子弹压入弹仓，咔嚓一声上膛，“东西准备好了？“
宋海棠放下手中的包袱：“干粮、火折子、金疮药。“她顿了顿，“还有你上次要的地图，缝在腰带夹层里。“
沈予安这才抬头看她。晨光熹微中，宋海棠穿着一件藕荷色短袄，头发随意挽着，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一夜未眠。
“你不该熬夜。“沈予安声音低沉。
宋海棠微微一笑：“大少爷这是...关心我？“
沈予安没有回答，转而检查起包袱里的物品。当他摸到腰带时，眉头一皱：“这里面不止地图。“
“止血药。“宋海棠坦然道，“云南白药混了马钱子，能镇痛。“
沈予安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明知道这次剿匪凶多吉少。“沈予安的声音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为什么还要...“
“因为有人必须活着回来。“宋海棠打断他，眼神无比认真，“二少爷需要你。沈家需要你。“
沈予安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你呢？“
这句话问得极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宋海棠睫毛微颤，刚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哥！你真要走？“沈予宁冲进来，眼圈通红，“带我一起去！“
沈予安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胡闹！“
“我不是小孩子了！“沈予宁激动地挥舞着一张纸，“我查过了，那些土匪用的炸药和我们在军火库见到的一样！肯定又是日本人在搞鬼！“
沈予安夺过纸张扫了一眼，脸色微变：“从哪弄来的？“
“学校实验室。“沈予宁得意地说，“山本武夫被开除后，我偷偷进了他的柜子...“
“沈予宁！“沈予安厉声打断，“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沈予宁缩了缩脖子，但很快又挺起胸膛：“所以让我跟你一起去嘛！我对炸药了解，能帮上忙！“
“不行。“沈予安斩钉截铁，“剿匪不是儿戏。你留在家里，照顾好...“他看了宋海棠一眼，“照顾好家里。“
宋海棠适时地拉住沈予宁：“二少爷，你大哥有他的考虑。“
“可是...“沈予宁还想争辩，院外已经传来集合的哨声。
沈予安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大步走向门口。在门槛处，他顿了顿，没有回头：“七天。如果七天后我没回来...“
“你会回来的。“宋海棠打断他，声音坚定得像在发誓。
沈予安的背影僵了一瞬，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晨雾中。
沈予宁突然挣脱宋海棠的手，冲出去大喊：“哥！你一定要回来！我...我给你留了最好的辣子鸡！“
远处的身影挥了挥手，消失在雾气里。
......
龙虎山地势险峻，密林深处不时传来野兽的嚎叫。沈予安带着三十名精锐警察和二十个沈家护卫，沿着猎户小道缓缓向上推进。
“沈少爷，前面就是黑风寨的地界了。“领路的猎户老赵压低声音，“这伙土匪比鬼还精，路上肯定有陷阱。“
沈予安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停下。他仔细观察着前方的山路——太干净了，连片落叶都没有，明显是经常有人走动。
“两侧树林搜索，注意绊索和陷坑。“沈予安低声命令，“老赵，有近路吗？“
老赵挠挠头：“有是有，但得穿过一片坟地...“
“带路。“
队伍绕道后山，果然发现一片荒坟。残破的墓碑东倒西歪，几只乌鸦被惊起，发出刺耳的叫声。沈予安突然蹲下身，拨开一丛杂草——新鲜的脚印，还有几枚弹壳。
“最近有人来过。“他捡起弹壳看了看，“日本制式步枪。“
正说着，前方探路的警察突然吹了声鸟哨示警。沈予安快步赶过去，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部一阵痉挛——
一棵老槐树上吊着个女人，穿着已经脏污不堪的旗袍，长发披散，脖颈处有明显的淤痕。最诡异的是，她脚下一双绣花鞋整齐地摆放着，像是某种仪式。
“是...是沈家五姨太！“一个护卫认了出来，声音发抖。
沈予安沉着脸让人把尸体放下来。五姨太的面容已经扭曲，但依然能看出生前的秀丽。她的手腕上有捆绑痕迹，衣襟被撕破，身上遍布淤青。
“先奸后杀。“随行的法医检查后摇头，“死了不到两天。“
沈予安握紧了拳头。五姨太虽然只是父亲的妾室，但向来安分守己，没想到落得如此下场。
“沈少爷，还继续前进吗？“警察队长问，“天快黑了，土匪肯定加强了戒备...“
“继续。“沈予安冷声道，“五姨太的尸体被故意摆在这里，就是要让我们看见。他们在挑衅。“
队伍继续前进，气氛更加凝重。夜幕降临时，他们终于在一处山坳里发现了黑风寨的轮廓——十几间木屋围着一个大院子，灯火通明，隐约能听见划拳笑骂声。
沈予安示意众人隐蔽，自己带着两个亲信摸近侦查。透过篱笆缝隙，他看到院子里摆着几桌酒席，土匪们正喝得面红耳赤。主桌上坐着个满脸横肉的独眼龙，应该就是大当家“独眼彪“。
“恭喜大当家又得压寨夫人！“一个土匪举杯高喊。
“哈哈哈！这次可是城里李掌柜的千金！“独眼彪得意洋洋，“比上次那个沈家姨娘强多了！“
沈予安瞳孔一缩。上次那个...是指五姨太？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年轻女子被两个土匪架了出来。她拼命挣扎，却被一巴掌打倒在地。
“拜堂！拜堂！“土匪们起哄。
沈予安悄悄退回树林，迅速制定计划：“分三路。一队堵前门，一队守后山小路，我带人从侧面突袭。记住，首要目标是救人。“
“沈少爷，就我们这点人...“警察队长有些犹豫。
“足够了。“沈予安冷笑，“老赵说黑风寨内部分两派，二当家'秀才张'一直不服独眼彪。趁他们喝醉，正好挑拨。“
果然，当沈予安带人突袭院侧时，大部分土匪已经醉得东倒西歪。枪声一响，场面大乱。独眼彪怒吼着要拿枪，却被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人拦住——应该就是“秀才张“。
“大当家！官兵人多，咱们撤吧！“秀才张高声劝道。
“放屁！老子...“独眼彪话没说完，秀才张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入他后背。
“你！“独眼彪瞪大眼睛。
“对不住了，大哥。“秀才张冷笑，“兄弟们早就不满你跟日本人勾结了！“
趁着内乱，沈予安带人冲进院子，迅速控制了局面。那个新娘吓得缩在角落，沈予安脱下外套给她披上：“李小姐？我们是来救你的。“
女子抬起头，满脸泪痕：“五姨太...五姨太她...“
“我知道。“沈予安轻声安慰，“已经找到她了。“
清点战场时，秀才张主动投降，并供出一个惊人消息：“独眼彪跟日本人合作半年多了。上次劫的那批货里有些铁箱子，打开后死了三个兄弟...七窍流血，可惨了。“
沈予安立刻想到军火库里的毒剂：“箱子在哪？“
“后山洞里。独眼彪不让任何人靠近。“秀才张压低声音，“那个沈家姨娘...就是不小心看到了箱子里的东西，才被...“
沈予安让人把秀才张押下去，亲自带人去后山。山洞入口被石块封住，撬开后，里面整齐码放着二十几个铁皮箱，上面印着日文警示标志。
“大少爷，要打开吗？“一个护卫问。
沈予安摇头：“太危险。全部运下山，交给专业的人处理。“
就在这时，洞外突然传来一声枪响，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沈予安迅速拔枪冲出洞口，只见三个日本武士打扮的人正与护卫交火。
“山本家的人！“一个护卫认出了对方衣领上的家纹。
沈予安连开三枪，击毙一名武士。另外两人见势不妙，扔出烟雾弹逃走了。烟雾散去后，沈予安发现地上多了个皮箱——不是装毒剂的那种，而是一个精致的西洋医药箱。
“大少爷，小心有诈！“护卫拦住想上前查看的沈予安。
沈予安用枪管挑开箱盖，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排安瓿瓶，标签上写着日文和德文。最上面压着一张照片，是山本雅子站在龙虎山入口处的留影，背面写着日期——正是今天。
“调虎离山...“沈予安突然反应过来，“他们的目标不是这里，是...“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爆炸声，方向正是沈家护卫驻扎的营地。沈予安顾不得其他，带着人拼命往回赶。
营地已经陷入火海。沈予安在浓烟中搜寻幸存者，突然听见一声微弱的呼唤：“沈...少爷...“
他循声找去，只见一个重伤的护卫靠在树根下，胸口插着半截断刀。
“是...是日本忍者...“护卫艰难地说，“他们...抓走了李小姐...“
沈予安握紧他的手：“多少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六七个...往断魂崖...“护卫突然瞪大眼睛，“小心后面！“
沈予安本能地向前扑倒，一把武士刀擦着他后背划过。他迅速转身开枪，偷袭的忍者应声倒地，但更多的黑影从树林中窜出。
混战中，沈予安感到左臂一阵剧痛——被刀划开了道口子。他咬牙继续射击，直到打光最后一颗子弹。正当一名忍者举刀向他劈来时，一道纤细的身影突然从侧面扑来，寒光一闪，忍者喉间喷出鲜血。
“七天还没到呢，大少爷就打算食言？“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沈予安难以置信地转头：“宋海棠？！“
月光下，宋海棠一身劲装，手中短刀滴血。她冲沈予安嫣然一笑：“怎么，只准大少爷逞英雄？“
沈予安刚要说话，突然脸色大变：“小心！“
宋海棠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刺穿身后偷袭者的喉咙。她拉起沈予安：“走！断魂崖！“
两人在密林中狂奔，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忍者。沈予安的左臂血流不止，视线开始模糊。他踉跄了一下，被宋海棠一把扶住。
“撑住！“宋海棠撕下衣襟给他简单包扎，“二少爷还在家等你呢。“
提到弟弟，沈予安精神一振。他喘着气问：“你怎么...“
“你走后，二少爷发现了山本雅子留给他的'礼物'。“宋海棠简短解释，“一张字条，说要送他'和五姨太一样的结局'。“
沈予安眼中燃起怒火：“予宁没事吧？“
“我让老周带他去法租界了。“宋海棠扶着他继续前进，“别担心，现在专心对付...“
她的话戛然而止。两人已经跑到断魂崖边，前方是万丈深渊，身后追兵渐近。更可怕的是，崖边的大石上绑着李小姐，她旁边站着个穿和服的女人——山本雅子。
“沈少爷，久仰大名。“山本雅子的中文流利得几乎没有口音，“家兄常提起你。“
沈予安强忍眩晕，站直身体：“放了她。“
“可以。“山本雅子微笑，“用你来换。“
宋海棠握紧短刀：“休想！“
山本雅子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认识这个吗？你亲爱的弟弟帮忙改良的配方。一滴，就能让这位美丽的小姐...“
“我换。“沈予安突然说。
宋海棠猛地拽住他：“你疯了？“
沈予安低声快速道：“崖下有棵老松树，我跳下去时你救李小姐。“说完，大步走向山本雅子。
山本雅子满意地笑了，示意手下接过沈予安。就在交接的瞬间，沈予安突然暴起，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毒剂瓶，同时将她推向崖边。山本雅子尖叫一声，抓住崖边岩石才没掉下去。
混战中，宋海棠迅速割断李小姐的绳索，将她推向安全地带。一名忍者挥刀砍向宋海棠后背，沈予安奋不顾身地扑过去挡下这一刀，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前襟。
“沈予安！“宋海棠惊呼。
沈予安跪倒在地，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的意识里，他看见宋海棠像复仇女神般杀红了眼，看见山本雅子被逼到悬崖边缘，看见天边泛起的第一缕曙光...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
......
“哥！哥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