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馆门前停着三辆黑色轿车。佣人们撑着伞在雨中来回穿梭，将沈世襄的行李搬进屋内。宋海棠站在门廊下，一袭藕荷色旗袍，发间只簪一支白玉钗，看起来温婉得体。
“老爷慢些。“她上前搀扶沈世襄，声音轻柔似水，“台阶湿滑。“
沈世襄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好。他拍拍宋海棠的手背：“这些天辛苦你了。“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沈予安，“厂里的事处理得不错。“
沈予安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宋海棠搭在父亲臂上的那只手。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淡粉色蔻丹，在沈世襄深色衣袖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白皙。
“老爷气色好多了。“宋海棠温声道，“我让厨房准备了清淡的饭菜，还炖了人参鸡汤。“
沈世襄满意地点点头，在宋海棠的搀扶下走进大厅。沈予安跟在后面，注意到宋海棠走路时腰肢轻摆的姿态——像是刻意又像是天生，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
大厅里已经摆好了餐桌。不同于平日的长桌，今天换了一张圆形红木桌，取团圆之意。沈世襄坐在主位，宋海棠和沈予安分坐两侧。
“今天这家宴，就我们三人。“沈世襄举起酒杯，“我这次病了一场，倒想通了许多事。沈家产业迟早要交给予安，海棠你也多帮衬着些。“
宋海棠低眉顺目地应了，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沈予安注意到她杯中的酒几乎没少，而她给父亲斟酒时却格外殷勤。
“老爷别光喝酒，先喝碗汤暖暖胃。“宋海棠盛了一碗鸡汤放在沈世襄面前，“按大夫嘱咐的，加了些黄芪。“
沈予安突然伸手：“我也来一碗。“
宋海棠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给他也盛了一碗：“大少爷请用。“
两人的指尖在碗沿短暂相触，沈予安感到一丝凉意。他盯着碗中澄澈的汤水，忽然道：“小娘不喝？“
“我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不宜进补。“宋海棠浅浅一笑，转向沈世襄，“老爷，尝尝这鲥鱼，今早才从江上捞的。“
沈予安看着父亲毫无防备地吃下宋海棠夹的菜，胸口莫名发紧。他放下汤勺，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父亲，关于纱厂与日本人的合作...“
“这事不必再提。“沈世襄摆摆手，“我沈世襄做生意几十年，从不与虎谋皮。“
“但眼下时局不同—“
“我说了，不行！“沈世襄突然提高音量，随即剧烈咳嗽起来。宋海棠连忙为他拍背，同时递给沈予安一个责备的眼神。
沈予安握紧了拳头。就在这时，大厅的吊灯突然闪烁几下，随即熄灭。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瞬间的表情——沈世襄的痛苦，沈予安的愤怒，宋海棠的...冷静？
“老周！怎么回事？“沈世襄在黑暗中喊道。
“老爷别急，可能是保险丝断了。“宋海棠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春桃，去拿蜡烛来。“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后，春桃端着烛台回来了。摇曳的烛光中，宋海棠的脸显得格外柔美。她正要起身，忽然“哎呀“一声，整个人向前栽去。
沈予安下意识伸手去接。宋海棠跌进他怀里，温香软玉撞了满怀。她的唇擦过他的耳垂，呼吸灼热：“...谢谢大少爷。“
这一幕在烛光下被沈世襄看得清清楚楚。沈予安急忙要推开她，宋海棠却仿佛脚踝受伤，一时站不稳，又跌回他怀中。她的手指在他胸口轻轻一抓，像只顽皮的猫。
“怎么回事？“沈世襄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不悦。
“老爷，我脚滑了...“宋海棠终于站稳，一瘸一拐地回到座位，“多亏大少爷扶我。“
沈予安盯着她行走自如的双脚，眼神阴沉。这个狡猾的女人，刚才分明是故意的！
家宴在诡异的气氛中继续。沈世襄话越来越少，不时用探究的目光在儿子和妻子之间来回扫视。宋海棠则始终低眉顺目，偶尔为两人布菜，表现得无可挑剔。
只有沈予安注意到，每次她俯身为父亲斟酒时，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雪白的肌肤——和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
饭后，沈世襄回房休息。沈予安刚要去书房，却被宋海棠拦住：“大少爷，能帮我个忙吗？老爷的药忘在楼下了。“
沈予安眯起眼睛：“你自己不能拿？“
“我脚踝还疼着呢。“宋海棠眨了眨眼，表情无辜得让人咬牙。
沈予安冷哼一声，转身下楼。药包放在客厅茶几上，旁边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他随手拿起来，发现信封已经拆开，里面是一份调查报告。
“在看什么？“宋海棠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沈予安转身，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小娘对我的调查很感兴趣？“
宋海棠靠在楼梯扶手上，姿态慵懒：“那是老爷的东西。我只是好奇，大少爷什么时候养成翻别人私人物品的习惯了？“
沈予安抽出文件扫了几眼，脸色骤变。这是一份关于宋晚棠——也就是宋海棠——的身世调查。十二年前，沈世襄与苏州宋家有生意往来，一场精心设计的商业陷阱导致宋家破产，宋老爷跳楼自杀，宋夫人随后病逝，独女宋晚棠被债主卖入戏班。
“现在明白了？“宋海棠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你父亲没告诉你这些，对吗？“
沈予安抬头看她，胸口发紧：“所以你是来复仇的。“
“复仇？“宋海棠轻笑一声，缓步走下楼梯，“那太便宜他了。“她走到沈予安面前，仰头看他，“我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在意的东西，一点一点失去。“
“包括你？“沈予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把自己当诱饵？“
宋海棠没有挣脱：“大少爷这么激动，莫非是在乎我？“
沈予安被她激怒，一把将她推到墙上。宋海棠的后背撞到硬木墙面，发出一声闷响，但她脸上依然带着那种让人恼火的笑。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玩火？“沈予安压低声音，气息喷在她脸上，“我可以现在就告诉父亲你的真实身份。“
宋海棠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那你怎么解释这个？“她指了指两人此刻暧昧的姿势，“告诉老爷，你只是在小娘讨论家事？“
沈予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身下，姿势亲密得过分。他本该立刻退开，却鬼使神差地更贴近了些：“你以为我不敢？“
“你敢。“宋海棠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但你不会。“她的手指滑到他领口，轻轻一勾，“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想知道十二年前的真相。“
沈予安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唇，忽然想起那个雨夜仓促的吻。他的目光太过赤裸，宋海棠似乎察觉到了，舌尖轻轻润了润唇——一个微小却致命的动作。
“予安？海棠？“沈世襄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两人如触电般分开。沈予安迅速整理好衣领，宋海棠则抚平旗袍上的褶皱，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次。
“在这儿呢，老爷。“宋海棠扬声应道，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大少爷在帮我找药。“
沈世襄出现在楼梯口，脸色阴沉：“这么晚了，在楼下做什么？“
“正要上去。“沈予安拿起药包，大步走上楼梯。经过父亲身边时，他注意到老人眼中的怀疑和...恐惧？
回到房间，沈予安锁上门，再次翻开那份调查报告。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报告最后附着一张照片：年轻的沈世襄站在苏州宋家大门前，身旁是宋老爷和一个小女孩。女孩穿着学生装，腼腆地笑着，眉眼间已经能看出日后宋海棠的影子。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晚棠十岁生日，与沈叔叔合影。“
沈予安的手指微微发抖。如果这份报告属实，那么父亲不仅毁了宋家，还曾经是那个女孩信任的长辈。而现在的宋海棠，就是来讨这笔血债的。
窗外雨声渐大。沈予安走到窗前，意外发现对面宋海棠的房间还亮着灯。透过未拉严的窗帘，他看到她坐在梳妆台前，正在写着什么。忽然，她抬起头，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直接看向窗外。
沈予安没有躲闪。两人隔着雨幕对视，谁都没有先移开视线。
宋海棠忽然笑了，举起手中的日记本，在上面写了几个大字，然后翻转过来对着窗户。雨水模糊了玻璃，但沈予安还是辨认出了那行字：
“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清晨，沈予安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面色惨白的春桃。
“大少爷，不好了！老爷...老爷又吐血了！“
沈予安披上外套冲出去，在父亲卧室门口撞见了宋海棠。她已经换好衣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正在指挥佣人去请医生。
“怎么回事？“沈予安抓住她的手臂，“昨晚不是还好好的？“
宋海棠眼中含着泪水——不知真假：“我也不知道...老爷半夜突然咳醒，然后就...“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沈予安甩开她，冲进卧室。沈世襄躺在床上，面色灰败，嘴角还有未擦净的血迹。看到儿子进来，他艰难地抬起手：“予安...“
“父亲，医生马上就到。“沈予安握住那只枯瘦的手，心中一阵刺痛。
沈世襄摇摇头，声音微弱：“听我说...宋海棠她...“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
沈予安俯身：“她怎么了？“
“她...不是...“沈世襄的话没能说完。医生带着护士匆匆赶到，开始清场检查。
沈予安被请到门外，发现宋海棠还站在那里，表情平静得可怕。
“父亲刚才想说什么？“他逼近她，声音压得极低。
宋海棠抬眸看他，眼中闪过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大概是想告诉你，我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轻笑一声，“可惜啊，总是差那么一点。“
沈予安瞳孔骤缩：“你对他做了什么？“
“嘘—“宋海棠的食指轻轻按在他唇上，“医生要出来了。“
果然，卧室门开了。医生走出来，面色凝重：“沈老爷是胃出血，需要立即送医院。初步判断是药物刺激所致。“
沈予安猛地看向宋海棠，后者正担忧地绞着手指，看起来无辜极了。
“沈太太，“医生转向宋海棠，“沈老爷最近在服用什么特殊药物吗？“
宋海棠摇摇头：“只有大夫您开的那些。不过...“她犹豫了一下，“老爷有时会自己加服一些补药，说是朋友从南洋带回来的。“
沈予安冷笑一声。好一招祸水东引！
救护车到来前，沈予安趁机溜进父亲的书房，在抽屉里翻找那些所谓的“南洋补药“。在最底层的暗格中，他发现了一个小瓷瓶——正是那天宋海棠藏在梳妆台里的那个。
他拧开瓶盖，里面是白色粉末，已经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