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小道士下山行

玄清观,坐落于东极城外五十里处的一座孤峰之上。

山不甚高,林木稀疏,多为青松老柏,枝干虬曲,显出几分沧桑古意。

正直清晨,云雾缭绕。

沿山石阶而上,道观隐于岩间,青瓦灰墙,屋檐斑驳,木门久经风雨,晨风拂过,发出微微吱呀之声。

庭前石灯残旧,青苔斑驳,井水清冽如镜。

观内仅三进院落,一座主殿,两旁偏房,主殿供奉太清画像,一股淡淡的松烟气息萦绕其间。

整体气氛清幽寂静,尘嚣难侵,仿佛与世隔绝。

虽清贫冷清,却自有一份出尘之意,静中藏玄。

.......

此时偏房内。

低低啜泣声被晨风带出窗外,打破观中宁静。

“师父...您...您感觉怎么样?”

中年道者面容枯槁躺于床上,一少年背对房门跪于床前。

房内陈设极为简朴,一床一榻,木几蒲团皆为旧物,岁月斑痕清晰可见。

墙上悬有一幅墨淡纸黄的道经手卷,字迹遒劲古朴,隐有道韵流转。

角落摆着一只小香炉,炉中残灰未尽,清香若有若无。

床边放着一盏青铜油灯,灯芯微弱,光影摇曳,映出房中沉沉暮气。

窗边竹帘半卷,晨风吹动,发出沙沙声响。

无金玉装饰,无锦绣器物,一切质朴无华,却自有一种道家“清静无为,物我两忘”的韵味。

“顺安……莫悲。”

中年道者气息微弱,费力地抬手,轻抚少年头顶,目中满是慈爱。

“为师本是必死之人。十六年前在观前拾得你,是你……让为师燃起了求生的念头。”

“这十六载,虽清苦,却也心安。如今你已长大……为师,已无所憾……咳,咳……”

“师父!”

少年声音急切,握着师父干枯的手,不断输送着灵气。

道者脸色灰败,微微摇头。

“为师此去,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随我隐世而长,未识人间险恶。若是日后出门闯荡,处事须谨慎,心怀防备,遇事切莫强出头,亦不可轻信于人……可知?”

少年紧握着那枯瘦的手,泪水如泉涌,却只是用力点头,无法出声。

“为师来历……早年已告知于你,太清仙宗道法,传于上古,玄妙莫测。你……务必勤加修行,莫要懈怠,但求自保。”

“给你的储物袋内有不少修行所需之物……莫要在人前显露,以免招来祸患。”

“为师身故之后,火化我骨,葬于后山松林之下……碑立朝南。”

“他日…他日…若修行有成,将为师的坟……迁往太清仙宗,葬于……葬于你师母和师姐边上吧!”

断断续续的叮嘱完少年,中年道者已然气若游丝。

他嘴唇颤动,最终化为轻叹。

“雪儿……”

干哑的声音渐渐远去,床边油灯的微光抖了抖,终归寂灭。

——爹回来了……

一道轻不可闻的呢喃随缕缕青烟升起,悄然消散。

少年怔怔地望着师父安详的面容,泪流满面。

他记得,师父说过。

十二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师父在观前拾得襁褓中的他。

他身上仅有一块非金非木的牌子,其上刻着一个“林”字。

于是,师父为他取名“林顺安”,愿他此生顺遂平安。

他教他读书写字,教他做人明理,教他修行悟道。

他的一切,皆是师父所赐。

这一别,便是永诀。

他跪立于床前,从白昼到黑夜,再由黑夜至晨曦初现,林顺安的泪早已流干。

当清晨第一缕微光洒入窗棂,他默默起身,打水净手,为师父整理仪容。

他动作轻缓,仿佛生怕惊扰那一抹沉睡的安宁。

良久,后山火光熊熊。

松木在静寂中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跪在火堆前,双手持刀,一笔一划,在石板上雕刻下碑文,泪水在指尖跳动。

【太清仙宗清竹峰峰主苏流云之墓】

【弟子林顺安立】

碑成,火尽。

翌日。

林顺安神色空洞如行尸走肉。他俯身,将师父的骨灰放坟中。正欲掩土,目光却忽然定格在碑上的“太清仙宗”四字。

他猛然顿住,似是做了什么决定。

原本枯寂无神的双眸,骤然亮起,光芒越来越盛,像荒原之上燃起的火焰,照破漫天迷雾。

太清仙宗……回家……对,回家!送师父回家!

他不知,练气八层的修为,能否安然抵达千万里之遥的南域。

但这是他为师父唯一能做之事。

所以,不能等。

他终于找到了方向。

不再悲伤,不再迷茫。

他轻轻的将师父的骨灰从坟中抱出,想了想,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师父的道袍,缓缓的放入坟中,立为衣冠冢,碑朝南。

三个月后...

玄清观中走出一少年。

他身着灰蓝旧道袍,袖口微补,年约十六,面容清秀,眉目清朗,眼神澄澈。

一头乌发高束成髻,以素巾缠绕,简朴清净,是道家清修之姿。

林顺安矗立在观前,这是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他似要将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全部刻印在脑中。

良久,一声轻叹。

他蓦然转身,踏上下山的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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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顺安这十六年来,只随师父下山过三次,最远也不过是到东极城。

如今他独自踏上官道,没有御空而行。

沿着记忆中走过的路前行,脚步不急不缓。

初下山时的新奇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默与空荡。

东极城位于北域,而太清仙宗却在南域,两域相距千万里之遥,光凭御空,不知道要飞行多少年。

他打算先到城中打听前往南域的方法,再做打算。

走着走着,少年的心神不由落回到师父留下的储物袋上。

一卷竹简,似是功法,但他尚无所获;

一本书,是师父记录的过往;

一封信,署名“苏绫雪”。

还有一堆修行所需之物。

当年师父南域到北域,是为替女儿苏绫雪寻续命之法,不料在一处遗迹中遭人暗算,修为尽废,道伤难愈。

又无所获,女儿恐早夭。

悲痛之下,他心灰意冷,隐居北地,将养伤的破道观修缮后改名玄清观,后捡到自己,想到女儿,强撑残命十六载,将自己一手带大。

想到此处,林顺安心中一阵发涩。

师父命途多舛,那位未曾谋面的苏绫雪师姐,也是可怜,不知是否……还活着?

那封信,想来是师父对女儿思念至极时写下的。

林顺安希望她还活着,自己也能有朝一日将师父的信送到她手上。

他低头望着脚下黄土官道,神情怅然。

想着想着,走着走着。

东极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