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牌“忘忧咖啡馆”在滂沱大雨中挣扎着闪烁,猩红的光晕被斜织的雨丝切割得支离破碎,
最终在玻璃上凝成一道凄迷的水帘。
柜台后,苏灵慵懒地蜷在藤椅里,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乌发打转,
这化形后遗留的小动作,总让她错觉那柔顺的发丝仍是自己那条灵巧的猫尾。
“轰隆——!”
天际滚过沉闷的雷吼,铅灰色的云层沉沉下压,仿佛要将整个城市碾碎。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质,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抑。
“唉,又要下个没完么?湿漉漉的真讨厌。”苏灵蹙着秀气的眉,指尖拨了拨斜插在乌发间的银杏木簪,另一只手搅动着青瓷盖碗里的茶汤。
茶沫在杯口聚拢变幻,竟形成一只毛茸茸的猫爪形状,她用银匙轻轻一戳,那泡沫猫爪便微微一颤,活灵活现。
“开这破店这么久了,想回收点沾着我妖气的旧物怎么就这么难?”她不满地嘀咕,饱满的唇瓣微微撅起,用手托着下巴,像个闹脾气的小女孩,
“当初撒出去那么多信物,都石沉大海了吗?闷死了!我想出门!我想干活!我想找回我的力量!”
柜台后的隔间里传来收拾物件的轻响,一个女声带着笑意回应:“上次托您办事那一家,如今可是飞黄腾达,成了本地首屈一指的富豪呢。”
“哼!”苏灵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不屑,“可惜了,他手里那件凡品信物,既不好玩,妖力也稀薄得像水蒸气。”她为了强调自己的“慷慨”,特意在胸前画了一个夸张的大圈,“我当初撒出去的可都是好东西!”
隔间里的女声只是轻笑,不再搭话。
苏灵百无聊赖,目光重新落回那杯奇异的泡沫猫爪茶。
“哗啦——!”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疯狂拍打着巨大的落地窗,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瞬间将咖啡馆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啧,真来了!”苏灵舒展身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简单的白色T恤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曼妙曲线。
她跳下藤椅,赤足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准备去挂上“打烊”的牌子。
就在她迈步走向店门的瞬间。
“叮铃——!”
风铃被粗暴地撞响。
厚重的木门猛地被撞开!
一道湿透的身影挟裹着冰冷的雨气和浓重的血腥味,如同炮弹般直直冲了进来!苏灵甚至来不及反应,那人影已重重撞进她怀里,带着巨大的冲力,两人一起向后踉跄。
苏灵闷哼一声,只觉得胸前一片冰凉湿腻,那人湿漉漉的头颅和肩膀,直接撞在她的胸前!
“放肆!”
苏灵瞬间炸毛!
一股羞恼混合着本能的警惕直冲头顶。
她猛地发力,双手狠狠将身上的人推开。
来人“噗通”一声跌倒在地,溅起一片水花。
她这才看清闯入者的模样。
是个年轻男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和喉结一路滑落,洇透了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起伏的胸膛和紧窄的腰腹上,勾勒出精悍的线条。
他身下的仿古青砖地面,迅速被暗色的水痕吞噬。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手戴着一只漆黑的皮质手套,显得五指格外修长。
而此刻,这双手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紧紧护着一个沾满泥泞的青铜匣子,即使摔倒,也未让那匣子脱手分毫。
“你!”苏灵强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努力维持着店主该有的礼貌,但那把娇媚的嗓音里,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子,“怎么回事?”
她胸前的T恤湿透了一片,紧紧贴着肌肤,冰冷的触感和被冒犯的怒意让她浑身不自在。这该死的雨天本就让她烦躁,现在又闯进来一个湿淋淋、带着血腥味的怪胎。
店外檐角的铜铃被狂风暴雨抽打得叮咚乱响,如同急促的丧钟。
“先生?”苏灵的耐心在雨声和铃声中彻底耗尽。
她暗绿色的瞳孔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骤然收缩成两道危险至极,只属于猫科动物的冰冷竖线。
暖黄的灯光下,那竖瞳深处仿佛有琥珀色的古老纹路在流转,幽幽如坟地飘荡的磷火。
地上的人似乎被这非人的目光刺中,猛地一颤。
他终于有了动作。他坐起身,用那只戴着手套的手,有些笨拙,又带着点故作洒脱的意味,将遮在眼前的湿漉漉的碎发向后拢去。但仍有几缕倔强地耷拉在额角,不断滴着水珠。一张苍白却异常清俊的脸完全显露出来,湿透的长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水珠,眼神湿漉漉的,像极了一条被遗弃在暴风雨里、茫然无措的大型犬。
苏灵心头微动。
她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身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异于常人的气息,但极其隐晦,难以分辨是敌是友。
她压下杀意,试探着问:“先生,你叫什么?”
“陆明。”他的声音带着雨水的清冷,有些低哑。
陆明?
是新化形的小妖么?
苏灵心中的警惕并未放松,竖瞳依旧冰冷地审视着他。
“我……听说这里,”陆明似乎有些局促,高大的身躯微微蜷缩,透出一种与外表不符的怯生生,“可以收一些……特别的东西。”那神态,莫名让苏灵想起族群里那些刚断奶总爱跟在长辈身后探头探脑的小猫崽。
这神态奇异地浇灭了些许苏灵的怒火。
如果是只刚入世、不懂规矩的小妖,似乎情有可原?
她紧绷的神经略略放松,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神舒畅的幽香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她转身,轻盈地旋回柜台后,坐进藤椅,脚尖一点,藤椅吱呀一声转向陆明。她屈起指节,在光洁的檀木柜台上轻轻敲了两下,腕间的银镯随之发出空灵悠远的轻响。
“拿来看看。”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陆明这才乖乖起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沾满泥水的青铜匣子捧上柜台。匣子落下的瞬间,发出沉闷的“咯”一声轻响。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一滴粘稠的、暗红色的血珠,竟从那青铜匣子上兽首衔环的缝隙里,缓缓渗出!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它沿着匣体表面古老繁复的饕餮纹路,开始蜿蜒爬行,留下一条令人心悸的血痕!
“好凶的煞气!”苏灵脸色骤变,秀眉紧锁。她灵敏的猫妖鼻子捕捉到了那浓得化不开的、带着铁锈和腐朽气息的血腥味,源头正是这诡异的青铜匣!
“这东西,哪来的?”她声音沉了下来,指尖带着妖力,谨慎地划过冰冷的青铜匣体表面,发出细微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从城南柳树巷七号的地基里挖出来的,”陆明老实回答,目光也落在匣子上,“一出土就开始渗血,之前用三层油纸包着,都染透了。”
“那现在怎么不渗了?”苏灵的目光锐利如刀。
“呃……”陆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用右手搓了搓手腕,“我看它一直流血……刚才,就站在外面让雨多浇了一会儿……怕弄脏了你的地方。”他顿了顿,补充道,“血水混着雨水,流了不少,应该不会弄脏你的店了”
苏灵愣了一下,几乎被这愣头青的举动气笑了,但面上依旧维持着严肃:“你的意思是,你早到了,就是为了在暴雨里‘洗’这个匣子,把自己淋成落汤鸡?”
“对。”陆明点头,眼神坦然又带着点傻气。
“噗嗤……”苏灵终于忍不住,趴在柜台上,肩膀笑得微微发颤,一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古怪又有点可爱的男人,“有趣,你这人,着实有趣。”笑够了,她话锋一转,慵懒中带着审视,“柳树巷七号?具体说说。来历不明的东西,姐姐我可不敢随便收。”
“挖到五米深的时候,钻头突然崩断了,”陆明回忆着,声音低沉下去,“工人说……听见下面有女人在哭……”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
“嗤啦——!”
一声轻微的撕裂声响起。陆明左手那只本就沾满泥泞的黑色皮手套,靠近手腕的地方,毫无征兆地崩开了一道细小的裂口!
一股极其微弱、却令人极度不安的腐朽气味,从那裂口中幽幽飘散出来,若有若无,瞬间又被匣子上浓烈的血腥味掩盖。
苏灵正被那“女人哭声”的叙述和匣子上蠕动的血珠吸引,一时竟忽略了这丝稍纵即逝的异样。
“开封看过么?”她追问,目光灼灼地盯着陆明,带着一丝逗弄幼崽般的兴味。
“只撬开了一条缝,大约三寸。”陆明回答。
“哦?”苏灵身体微微前倾,饱满的胸脯压在柜台上,形成一道诱人的弧度,眼神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狡黠,“那里面……藏着什么好东西呀?”
她的目光几乎黏在陆明苍白俊秀的脸上,心跳莫名有些失序。真是见鬼了,修行千年,化形数十载,什么样的公猫妖、美男子没见过?她苏灵向来心如止水。可眼前这个狼狈又透着点傻气的陆明,竟让她沉寂千年的心湖,漾起了一丝陌生的涟漪。
千年猫妖也会心动?她暗自自嘲,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那诡异的青铜匣。
匣子上,那滴血珠仍在蜿蜒爬行,留下的痕迹断断续续,竟隐约构成一个残缺的符号……这符号!
苏灵瞳孔猛地一缩,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太熟悉了!熟悉到刻骨铭心!
她毫不犹豫地从柜台下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琉璃瓶。瓶中,粘稠如汞的暗红色液体微微晃动,散发着强大精纯的妖力波动,那是她珍藏的妖血精华。
她拔开瓶塞,毫不犹豫地将珍贵的妖血滴在那血珠爬行的轨迹上。
仿佛闻到了世间最香甜的诱饵,那蜿蜒的血痕骤然加速。贪婪地吞噬着滴落的妖血,迅速沿着某种既定的轨迹延伸将图补全!
一个完整的、散发着不祥与邪恶气息的暗红色符咒,赫然出现在古朴的青铜匣面!
“不可能!”苏灵失声低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几乎是本能地,
她的右手猛地按向自己左侧锁骨下方。
素白的唐装衣料下,一个与匣面上一般无二、只是缩小了数倍的青黑色咒印,正透过薄薄的衣衫,隐隐透出灼热与刺痛。
仿佛受到了匣面血咒的强烈共鸣。
一股源自灵魂的战栗感席卷全身!
她裸露在外的皎白如月的手臂上,一层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绒毛瞬间根根倒竖!
“你到底是谁?!”苏灵猛地抬头,暗绿竖瞳缩成针尖大小,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嘶鸣,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炸毛凶猫。
那点刚萌生的心动,瞬间被冰冷的杀意碾得粉碎!
“我是陆明。”陆明似乎被她剧烈的反应惊到了,微微侧头,眼神里满是困惑和不解,仿佛真的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翻脸。
回答他的,是一道撕裂空气的寒芒!
苏灵头上的银杏木簪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簪头一点封着金砂的琥珀迸发出刺目的红光,如同烧红的针尖,精准无比地抵住了陆明的咽喉。
滚烫!
灼痛!
陆明感觉自己的喉结皮肤瞬间传来焦糊的气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洞穿。
但他竟没有退缩,只是微微仰着头,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依旧直视着苏灵妖异冰冷的竖瞳,里面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茫然。
“好得很……”苏灵忽然笑了,那笑容娇媚入骨,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杀意如实质般弥漫开来。染着蔻丹的纤指捏着簪子,冰冷的簪尖缓缓下移,带着死亡的威胁,滑过他的脖颈,最终稳稳地停在他心脏的位置。
琥珀中的金砂红光吞吐不定,如同毒蛇的信子。
“几百年了……你是第一个带着这‘催命符’找上门来的。倒是让姐姐我开了眼。”她的声音甜腻如蜜,却字字淬毒。
“这到底是什么?”陆明艰难地开口,喉结滚动,触碰着滚烫的簪尖。
“小可爱。”
苏灵俯身靠近,吐气如兰,带着幽香的气息拂过陆明的脸颊,眼底的冰寒却足以冻结灵魂,
“不该问的,别问哦。”
就在这杀机四溢、一触即发的关头。
“嗤啦——!”
又是一声清晰的撕裂声!
陆明左手那只黑色皮手套,靠近虎口的位置,猛地崩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
一股远比刚才浓郁、更加深沉、更加令人作呕的腐朽与死亡混合的气息,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从那裂口中汹涌而出。
这一次,它浓烈到再也无法被血腥味掩盖,如同跗骨之蛆,瞬间充斥了苏灵的鼻腔。
苏灵脸上的媚笑瞬间僵住。暗绿色的竖瞳因为极度震惊和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惧而骤然放大。
就是这一次,她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