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活药人窟

死寂。

沉重的、带着腐朽药香和尸腐混合气息的死寂,如同湿透的棉被,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冲破了千幻鸩罗瘴的短暂喘息,瞬间被眼前这片妖异恐怖的“药田”碾得粉碎。

暗绿色的粘稠菌毯覆盖着视野所及的大地,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腐烂皮肤,在惨淡的天光下微微起伏,散发出温热而潮湿的腐败气息。其上生长的,绝非救命的仙草灵药。脓包密布、流淌腥臭粘液的巨型蘑菇;藤蔓如搏动血管、开出血肉般花朵的妖藤;叶片边缘长满锯齿、散发着诱人甜香的食肉花朵……扭曲、妖艳、散发着无声的致命诱惑。更令人脊背发寒的,是菌毯下、藤蔓间、蘑菇伞盖下,那些隐约可见的人形轮廓——干枯的手脚,被菌丝覆盖的脸庞,如同陷入永恒沉睡,又或早已成为这片诡异生态的养料。

“沙沙沙…沙沙沙…”

密集的、令人头皮炸裂的摩擦声打破了死寂。前方暗绿色的菌毯如同沸腾的沼泽,无数鼓包破裂,钻出潮水般的腐菌甲虫!它们拳头大小,暗绿甲壳油亮,锋利的口器开合,发出金属刮擦般的“咔哒”声,猩红的复眼贪婪地锁定了闯入的“鲜活血食”。那些搏动的妖藤之上,一朵朵人脸般的巨大血花猛地张开,花蕊深处密布着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毒针,花盘如同活物般转动,无声地对准了目标。

“戒备!”拓拔野的声音嘶哑而紧绷,弯刀横在胸前,仅存的狼骑战士迅速聚拢,将韩斩棘和姜雪魄护在中心,座下的巨狼不安地低吼着,利爪深深陷入湿滑的菌毯。

前有虫潮花海,后有追兵毒瘴。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紧了心脏。

韩斩棘半伏在狼王背上,左臂无力地垂落。那只手臂已彻底脱离了“人”的范畴,覆盖其表的幽蓝冰晶早已在冲出毒瘴时崩碎剥落,露出其下狰狞可怖的真容——皮肤布满蛛网般凸起的能量脉络,暗金、幽蓝、妖紫三色光芒如同熔岩般在脉络下缓缓流淌、明灭不定,散发出冰冷、死寂、又带着剧毒腐蚀的混乱气息。每一次细微的搏动,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酸麻与虚弱感。掌心,那灰紫色的三色能量奇点——寂灭毒瘴核心,正缓缓旋转,散发着微弱却令人心悸的力场波动。

【躯体崩溃风险:85%(稳定)】

【寂灭毒瘴核心状态:活性(低)】

【侦测到高密度生物能量聚合体(腐菌甲虫群)及植物系剧毒生命体(妖血藤、噬魂花)。威胁等级:高。】

【建议:激活寂灭毒瘴力场(局部),范围:三丈。能量消耗:中。预计可持续时间:十五息。】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韩斩棘混乱的意识中响起,如同黑暗中的坐标。

十五息…够了!

“拓拔!跟紧!”韩斩棘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决绝。他不再犹豫,强忍着左臂传来的阵阵虚弱与灼痛,将被能量异化的左臂猛地抬起,掌心朝向前方汹涌而来的虫潮花海!

嗡——!

掌心灰紫色的奇点骤然加速旋转!一股无形的、带着湮灭气息的灰紫色力场,以掌心为中心,猛地扩张开来!力场边缘如同实质的壁障,瞬间笼罩了狼王、韩斩棘、姜雪魄以及紧贴其后的拓拔野!

“嘶嘶嘶——!”

灰紫色力场边缘与冲在最前的腐菌甲虫群接触的刹那!

没有激烈的碰撞,只有无声的湮灭!

暗绿色的甲壳在触及力场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强酸的泡沫,迅速变黑、枯萎、塌陷、最终化为飞灰!粘稠的体液还未溅出便被彻底蒸发!猩红的复眼在灰紫色光芒中爆裂熄灭!汹涌的虫潮如同撞上了无形的死亡之墙,前排的甲虫成片成片地化为灰烬,后面的甲虫本能地发出惊恐的嘶鸣,攻势瞬间为之一滞!

嗤嗤嗤——!

几乎同时,几根如同毒蟒般激射而来的妖藤藤蔓,以及数道从妖血花蕊中喷射出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密集毒针,也狠狠撞在了力场壁障之上!

藤蔓尖端如同撞上了烧红的烙铁,瞬间焦黑碳化,发出刺鼻的焦糊味!蕴含其中的狂暴生机被灰紫色的湮灭之力疯狂吞噬!毒针则在力场中如同陷入泥沼,速度骤减,表面的剧毒被瞬间分解中和,最终无力地坠落,在菌毯上腐蚀出细小的坑洞。

“冲!”拓拔野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厉声咆哮!他驱动座下巨狼,紧贴着韩斩棘撑开的灰紫色力场边缘,如同锋锐的楔子,狠狠凿向因力场出现而混乱的虫潮与妖植!

狼王载着韩斩棘和姜雪魄,四蹄发力,紧随其后!灰紫色的力场如同移动的死亡领域,所过之处,腐菌甲虫成片化为飞灰,妖藤毒刺纷纷失效!硬生生在恐怖的虫潮花海中撕开了一道狭窄的通道!

然而,力场的消耗远超想象!每一次湮灭攻击,都如同在抽取韩斩棘的生命力!左臂的能量脉络疯狂搏动,光芒明灭不定,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和更深的空虚感!视野边缘的雪花噪点再次浮现,口中涌上带着冰渣和毒素腥甜的逆血!怀中姜雪魄的身体似乎也感应到了他力量的急剧消耗,深蓝色的蛊毒纹路不安地微微搏动了一下。

【能量消耗加剧!力场稳定性下降!预计持续时间修正:八息!】

【警告!左臂粒子化进程出现波动!稳定性:临界!】

“快!再快!”韩斩棘嘶吼着,嘴角溢出黑血,左臂的灰紫色光芒却更加炽盛,如同回光返照!他疯狂压榨着寂灭核心最后的力量,将力场向前延伸,为拓拔野和狼骑开辟道路!

八息!生死时速!

狼骑在力场的庇护下,如同锋利的刀锋,劈开混乱的虫潮,撞断焦黑的藤蔓,朝着山谷深处那片翻滚的灰绿色雾气亡命冲刺!每一息都伴随着力场的剧烈闪烁和韩斩棘痛苦的闷哼!

终于!

在力场光芒黯淡到极致、边缘开始剧烈波动、即将崩溃的刹那!

众人冲破了最后一片纠缠的妖藤和稀疏的虫群,一头撞进了那片翻滚的、更加浓郁、更加阴冷的灰绿色雾气边缘!

噗!

如同穿透了一层粘稠冰冷的胶质。

身后的虫潮嘶鸣和妖植的躁动瞬间被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

眼前,是彻底的灰绿。雾气浓得化不开,沉重、潮湿、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和更加浓烈的、混合了无数种药材的奇异味道,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视线被压缩到不足一丈,连脚下暗绿色的菌毯都被雾气彻底吞没。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阻力。

寂灭毒瘴力场在进入这片灰绿雾气的瞬间,如同风中残烛,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韩斩棘的左臂无力地垂下,掌心灰紫色的奇点光芒黯淡到了极点,三色能量流在臂内缓缓流淌,带着一种透支后的沉寂。他伏在狼背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全身的剧痛,意识在虚脱的边缘沉浮。

“韩兄弟!”拓拔野的声音在浓雾中传来,带着焦急。他和幸存的狼骑迅速聚拢过来,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翻滚的雾气。

“没…事…”韩斩棘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目光却死死盯着前方浓雾深处——那里,似乎有微弱的光源在闪烁。

就在这时。

“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浓雾深处传来。那声音充满了痛苦、麻木、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不似人声,更像是某种被折磨到极致的野兽。

紧接着,是铁链拖拽的“哗啦…哗啦…”声,沉重而迟缓,仿佛拖着千斤重物。

声音由远及近,在死寂的浓雾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瘆人。

拓拔野和狼骑们瞬间绷紧了神经,弯刀出鞘,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座下的巨狼也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咆哮。

灰绿色的雾气缓缓向两侧分开。

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如同从幽冥中爬出,踉跄着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个…人。

或者说,曾经是一个人。

分不清是男是女,全身赤裸,骨瘦如柴,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绿色,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脓疮和溃烂的伤口,有些伤口甚至深可见骨,流淌着暗绿色的脓液。他的头发早已掉光,头皮上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苔藓状物质。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眼睛——浑浊无神,瞳孔扩散,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和痛苦。他的脖颈、手腕、脚踝上,都戴着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黑色镣铐,铁链拖曳在身后,连接向浓雾的更深处。

他的身体上,还生长着一些东西。

几株暗红色、如同血管般搏动的小草,根系深深扎入他手臂的溃烂伤口中;一朵惨白色的小花,开在他肩胛的脓包之上;甚至有几条细小的、如同蚯蚓般的碧绿藤蔓,从他的耳孔和鼻孔中钻出,微微蠕动着……

他像是一个行走的、被无数毒草寄生的活体培养皿!

“药…药…人…”拓拔野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惊骇,说出了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词。

那“药人”似乎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浑浊麻木的眼睛微微转动,看向了韩斩棘一行人。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拖着沉重的铁链,如同提线木偶般,朝着众人挪动了一步。

就在他挪动的瞬间!

“咻!咻!咻!”

数道尖锐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浓雾的不同方向激射而来!目标并非药人,而是直指韩斩棘、姜雪魄以及拓拔野!

是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毒针!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道模糊的残影!

“小心!”拓拔野怒吼,弯刀舞动,险险格开射向他的毒针!

韩斩棘瞳孔骤缩!体内力量枯竭,左臂沉重如废铁!根本来不及躲避!

【侦测到高速毒针袭击!轨迹锁定!威胁等级:致命!】

【宿主状态:无法规避!防御力量:无!】

【强制调用残存能量:目标:局部能量偏转!调用来源:寂灭毒瘴核心(残余)!警告:核心濒临崩溃!】

冰冷的系统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

就在毒针即将刺入韩斩棘和姜雪魄身体的千钧一发之际!

他那只垂落的、狰狞的左臂,掌心黯淡的灰紫色奇点,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微弱却凝练的灰紫光芒!光芒并非扩散,而是瞬间在毒针袭来的轨迹前方,形成了一片极其稀薄、扭曲的光晕!

嗤嗤!

毒针射入光晕的瞬间,速度骤减!针尖附带的剧毒被那股混乱的湮灭之力疯狂抵消、中和!虽然未能完全阻止毒针,却极大地削弱了其动能和毒性!

噗!噗!

两根毒针最终无力地钉在了韩斩棘肩头和狼王的皮鞍上,入肉不深,针尖的幽蓝寒芒迅速黯淡下去。

“呃!”韩斩棘闷哼一声,肩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和麻痹感,但比预想中直接毙命好了太多!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向毒针射来的浓雾深处!

“滚出来!”

随着他的怒喝,前方浓雾剧烈翻滚!几个同样佝偻瘦小、浑身溃烂、戴着沉重镣铐的“药人”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雾气中显现。他们手中,拿着简陋的、如同吹管般的骨质器具,浑浊麻木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一种被操控的、冰冷的杀意。

而在这些药人身后,浓雾如同幕布般向两侧缓缓拉开。

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显露出来。

地面依旧是暗绿色的菌毯,但中央,却矗立着一座由森白兽骨和漆黑怪木搭建而成的、扭曲诡异的祭坛。祭坛上,燃烧着一簇幽绿色的火焰,火焰无声跳跃,散发出阴冷的光和更加浓郁的奇异药香。

祭坛旁,一个身影缓缓站起。

那身影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披着一件由各种干枯藤蔓和斑斓羽毛编织而成的、宽大怪异的斗篷,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兜帽下,一个如同鸟喙般尖锐弯曲的木质面具,以及面具眼孔处,两点幽绿、冰冷、如同毒蛇般的寒芒。

他(或她)的手中,拄着一根扭曲的、顶端镶嵌着一颗惨白骷髅头的木杖。骷髅头的眼眶里,跳动着两点与祭坛火焰同源的幽绿鬼火。

一股阴冷、腐朽、却又带着某种古老诡异药香的气息,如同实质般,从这斗篷身影上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空间。那些手持吹管的药人,如同受到感召,动作更加僵硬而统一。

“擅闯…药王禁地…扰吾清修…”一个沙哑、干涩、如同枯枝摩擦的声音,从斗篷下缓缓传出,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和漠然,“留下…你们的血肉…与魂魄…作为…药引…”

随着他的话音,祭坛上那簇幽绿的火焰猛地跳跃了一下,火焰中,似乎有无数的痛苦人脸一闪而逝,发出无声的哀嚎。

药王谷的…“主人”?或者说…毒主?!

真正的恐怖,才刚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