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郡主可不是个可以糊弄的主,她一直在审视这位看似痛心的孙家大小姐。
“那孙玉娘熟识水性,若发现你不来救她,定会发现有蹊跷,应该会原路返回,怎会溺死?”
孙念满眼通红:“或许小妹知道,这样的机会只能有一次,我想小妹是在等我,想尽一切办法等我出现。终究是我,害死了她……”
众人惋惜,惋惜一个因为善意而死去的女孩,若没有意外,孙玉娘或许能够帮姐姐逃离痛苦,二人都能有自己幸福美满的人生。
“不,这并非意外。”祝余冷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无处遁形,“孙念,你就是真凶。”
众人看向祝余,尤其是顾长柏吃惊之余更是慌张,她只说了孙念与孙玉娘的计划,可并未说过孙念是真凶啊?看来,她还有所保留。
孙念眼眸一转,随即立刻通红噙泪,捶胸懊悔道:“祝姑娘说的没错,若非小妹替我犯险,若非我错信薛武……是我的错!真正该死的人是我,而不是小妹……”语罢,她抽出簪子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挑货郎看不下去了,嘀咕了两句:“你这娘子,说话也太毒了,怎得非要把活人也逼向死路不成!”
或许真的如顾长柏所说,世人渐渐遗忘了逝者的感受,将更多的宽容留给活下来的人。
孙长阳抓住女儿的手,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看不得唯一的女儿再受伤害,怒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分!玉娘的死是意外,如今难道要因为意外,将我的阿念也送上绝路吗?”
绝路?其余人可能会走不下去,可唯独孙念不会走上这条路,她一直都很想活下去。
顾长柏站出来担保道:“孙老爷,这是我衙门的仵作,今日来是来协助办案的。你难道是要质疑衙门断案?”
顾长柏朝她一个眼神,像是告诉她,让她只管说。毕竟她若不开口,郡主那边的真相如何交代呢?
祝余没空和他较劲,继续道:“郡主可还记得,我说过水下密道里的那扇铁门。如果那是一条逃生通道,为何会有一扇铁门拦住玉娘的去路?”
郡主在宫中看多了眼泪,她看向孙念极具威严问道:“孙念,你当真不清楚吗?”
孙念摇头,仍是毫不知情的模样:“回郡主,我确实不清楚什么铁门,这密道是玉娘发现的,何况,我根本不会水,如何在水下按一道铁门?”
孙老爷帮衬解释:“是啊郡主,阿念她小时候掉进过湖里,自那以后就便怕水,都不敢在河边走。”
“谁说一定要会水呢?”祝余指向远处的井,“大家不如同我一道出去,顾大人教了我一个戏法,大家看了便知。”顾长柏用手指着自己,也是一脸茫然,但怕周围人看出,只能将手又背到身后,故作镇静点头。
众人走出屋,眼下屋外挂上一轮明月,这院子敞亮,在那牡丹丛后确实有一口井。
祝余站在井侧:“孙大小姐曾说这院内的是一口枯井。顾大人,可否劳烦你配合我,告诉大家这是不是一个枯井?”
顾长柏不知她的用意,但也配合着走到井边,这一方天地内漆黑一片。
“确实是枯井。”
“接下来,这戏法叫做枯井逢春。”祝余蹲下身子,像是拉动了什么,“大人再看看呢?”
顾长柏再一瞧,井内水充盈,竟映出了一轮明月,惊疑指着这口井:“这,这里头真有水了。”
“你是如何发现的?”郡主走近这口井,发现了蹊跷。
祝余躬身道:“此处的牡丹几日未浇水了,唯独这根绳子几乎湿透,顾大人便是据此推测出这枯井逢春的命门所在。大人果真料事如神!”
祝余恭维一句,将所有功劳都归给了顾长柏,他自然欢喜接受。心中也不乏郁闷,若是有祝余这福星在身边,定是会对此后官途有助。
只可惜,那婚书已经撕了。
顾长柏这回脑袋好使了:“查案自然要观察入微,郡主,所谓的枯井逢春,其实指的是,井水枯,生路现。但倘若……”
说到此处,包括孙老板在内的众人都明白这把戏如何可以杀人。倘若这井中有水充盈,那即便是再熟识水性之人,也会溺死。
众人看向了孙念,此刻已对祝余的指认半信半疑。
孙念顾着左右上前为自己辨明:“郡主,这都是这仵作的一面之词,可有任何证据?”
祝余自然早有准备:“郡主,我在验尸时曾发现死者孙玉娘的手掌有很多细小规则的伤口,当时夏主簿已将此图案画在了纸上。大家请看!”
夏清朗不过在当日验尸考核中看过一眼,却能将孙玉娘手部伤口的细节画得一清二楚。还真应了永福郡主这话,这衙门还当真卧虎藏龙。
依着夏清朗所画伤痕,孙玉娘手掌的伤呈细小直线状纹路,走向由右向左下。
“这,有什么问题吗?”郡主疑惑。
夏清朗想起那日:“郡主,当日祝仵作也尝试打开过这扇铁门,由于井内的水位将它死死压住,无论如何拉拽都无法打开它。用力时祝仵作的手上也留有相同的伤痕。”
“不,我的伤口与孙玉娘不同。”祝余抬起自己的手展示给诸位,上面果真还留有一道道伤痕,“大家不妨看看,这二者有什么区别?”
“这……”夏清朗仔细对比二者,惊呼道,“这余娘子的伤口走向竟是往右下方,与孙玉娘的伤痕呈镜像关系。”
“这,这是什么意思?”顾长柏顾着两边的图案,尝试理解这里头的奥秘。
难道是?
祝余眼中闪过一缕哀愁,她遭遇过死,更明白孙玉娘死前的绝望。眼睁睁瞧见至亲信任之人害死自己,此番心情比死亡本身更过绝望。
祝余语调发颤,她从未如此愤恨地质问过一个人:“这说明孙玉娘当时根本不是被拦在了铁门之外,而是活生生被人关在了铁门之内,水井之中!这不是生路,这是一条有人特意设计好的死路!”
众人看向孙念此时的神情发生了变化,她抬眸眼中露出了与过往不同的杀意,虽是默不作声,但众人都不敢靠近散开了些。
祝余的眸光宛若今晚的月光冷冽落在她的身上:“那人知道玉娘熟识水性,小小的护城河根本拦不住她。所以案发当日她并非有事离开,而是等候在水井旁。等待孙玉娘成功潜入枯井之后,拉开绳索,放下死门。孙大小姐,那人会是你吗?”
孙念没有方才的激动情绪,只是平淡地矢口否认:“我不知姑娘为何针对我,当日我昏迷不醒,根本不知是否有人来过小院。或许是有像姑娘这般聪慧的人,知晓这枯井逢春的把戏才害死的小妹?”
“阿笙。”
司徒笙从外头风尘仆仆而来:“郡主,顾大人。我已去那薛武生前的好友家问过了,他们说这半月以来薛武都没有离开过清河县。还有,薛武这投罪信也有蹊跷,薛母所说,薛武前不久被催债的打伤了右手,根本写不了字。”
“孙念,你如今还想如何否认!来人!”顾长柏怒斥。
“不,不是!我没有杀人……”孙念连连向后退,她看向父亲,可父亲满脸仓惶早承受不住被接连的打击瘫坐在地上。
下一瞬,祝余拦住了她的退路:“说了那么久,你为何不敢自己看一眼呢?这口井里究竟有什么?”
还没等衙门的人动手,祝余用力一把拉过苏念。顾长柏不禁感慨,这女子还当真没有一点闺阁女子的样子,若是真娶回家,往后指不定要看她眼色。
不过两下,孙念就被她强行拽到井边,她抗拒地瞥过头,不断喊道:“我不看!我不要看……”
直到祝余松开手,孙念一个没站稳倒在了井旁,双手还努力地往后退,像是恐惧什么。
“有鬼,有水鬼!”孙念已经慌了神,一阵阴风吹过,众人都毛骨悚然起来。
那挑货郎指着孙念惊呼:“这孙大小姐,是不是被三石桥那个新娘水鬼附身了!”
司徒笙倒是没有再被这鬼神之说吓到,反倒是说道:“平日若不行亏心事,怎会怕这夜里鬼上门?”
祝余站在原地,或许在为这位从未蒙面的孙玉娘惋惜,她或许如同这月光,洒下这清辉,为所爱之人扫净前路风险。可却也在花束般的年纪,经历了无尽的绝望。
人最遗憾的莫过于,她本可以……
“你不敢看,是因你心中有鬼。”祝余语气竟是惋惜,“玉娘没有来找你。你所看到的是你妹妹死前挣扎时在石壁上留下的血指印。玉娘她,真的很想活下去,那天,你听到过她的呼喊挣扎,可你却放弃了这世上最爱你的妹妹。”
“玉娘啊……”孙老爷瘫坐在地上,鬓间白发像是一下又冒出了几根,他难以接受这个真相,除了摇头连眼泪都忘了流下来。
……
月光下一道寒光闪过,一个黑影从院外的黑暗中,朝着众人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