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风雨后的觉醒

1880年9月21日,大英帝国蒸汽邮轮“维多利亚号”撕开印度洋咸湿的海雾。

西奥多·考珀倚着头等舱外的胡桃木栏杆,铅灰色的云层在天际边缘撕裂,咸涩的海风卷着碎浪,将船身摇晃成摇篮。

他看着水手们在桅杆间收卷晨旗,帆布摩擦滑轮的吱呀声,像是遥远记忆中父亲书房里座钟的走针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怀表。

他到这里已经有三天了,三天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掀翻了甲板上肉眼可见的一切,原身在躲避坠落杂物时撞在了罗盘柜上,在头部重击的情况下失去了意识,李宏毅在那时鸠占鹊巢。

经历了几天昏昏沉沉的记忆融合,他终于吸收了原身那有些冗长繁杂的记忆,而随着记忆的接收,李宏毅也仿佛经历了西奥多的前半生。大抵是因为两个人的灵魂力量叠加的原因,他的记忆力好了很多,他回忆着当下的处境,神色莫名的思考着前方的道路。

“子爵阁下,您该用早餐了。”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亨利·霍克,这位跟随考珀家族二十年的老管家,正捧着银制托盘稳步走近,硬挺的衬衫领口映得他棱角分明的面容愈发冷峻,“昨夜您发着低烧还坚持查阅殖民地档案,医生说头部撞伤需静养。”

“好,我知道的。”西奥多转身温和的应道,他瞥向托盘上的锡兰红茶和烤松饼,随后细细的端详着这位老管家的面庞。

“三年前父亲葬礼上,你说过会陪我走完‘考珀家的复兴之路’,现在该算是终于启程了吧?”

老管家的神色带着一些感慨“是啊,终于启程了。”为了考珀家族的复兴,这三年无论是考珀家还是有所姻亲的布坎南家族,都为了考珀家族能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而尽心竭力,这个家族成员共同的期望,此刻从年轻主人口中说出却带着异乎寻常的笃定。

三年前自由党领袖之一爱德华·考珀在唐宁街遇刺,凶手却仍至今逍遥法外,只推出来了几个替罪羊就草草结案,而长子西奥多在葬礼后便被母亲送往爱丁堡的外祖家,直到三个月前才收到自由党党魁亲自签署的任命书:昆士兰殖民地的土地开发专员。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党派对烈士后代的补偿性任命,——这个职位,既是荣耀,也是流放。

但却没人知道考珀家的长子在三天前的暴风雨夜中换了个芯子,他听到了未来吹来的风中的讯息,未来的光阴如晨雾中的潮声,让他逐渐看清未来的脉络。

“子爵阁下,船长说正午就能望见费里曼特尔。”亨利提醒道,手指轻轻叩击着托盘边缘。“再过七日便是布里斯班港。殖民部发来的公文里提到,昆士兰代理总督阁下特别派了副官在码头等候。”

西奥多抬头遥望着海岸的方向,回忆着总督的信息,“阿瑟.肯尼迪这个老狐狸的秘书长肯定不会在这种事上落人口实。”他微微皱着眉:“更何况他隐隐偏向自由党,在威廉首相大选胜利后更是如此。”

西奥多倒是不担心昆士兰总督给自己使绊子,在考珀家牺牲如此之大的现在,哪怕是为了让党派归心,自由党也会在一定程度上为西奥多的行动站台。

指尖划过表盖内侧的南十字星,他忽然开口:“有些事,母亲选择让它随风而逝。”亨利沉默不语,视线掠过少年主人额角的纱布,那里还渗着淡淡的红色血迹,像朵倔强的花痕,“但考珀家绝不遗忘曾经的伤痛。”

等着吧,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总有来日刺杀也会出现在某些保守党的身上。

海风突然转急,邮轮的汽笛在逐渐消散的雾中低鸣。西奥多望向渐亮的天际,南十字星的方位在记忆中清晰如昼。

“子爵阁下,夫人也是无能为力。”亨利有些踟躇,“自由党在本杰明首相的执政晚期的形势并不乐观,保守党借着爱尔兰的土地同盟大做文章,况且您即将继承的埃尔多拉领,夫人也隐晦的提过里面的价值。”

西奥多轻笑一声,指尖划过怀表链上的家族纹章:展翅的渡鸦衔着麦穗。“埃尔多拉领……的确是个好地方,帝国的繁盛是殖民地的无私奉献铸就的,现在,我也将是帝国繁荣链条上的一员了。”

老管家还未及回答,甲板下方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两名身着制服的水手匆匆经过,其中一人胳膊夹着的正是《泰晤士报(殖民地版)》,头版标题赫然是“保守党议员呼吁限制新移民:澳大利亚应为本土贵族保留生存空间”。

西奥多的脸色一黑,他就知道保守党的一定会做点什么给他添堵,但此刻,他默默的翻个白眼,昆士兰的总督阿瑟.肯尼迪可是支持移民的,此刻保守党也只能是用掌控的媒体呼吁民众来制造点烦人的舆论了。

而且他也是澳大利亚的本土贵族好吧,他还有封地呢。西奥多理直气壮的想。但是一些准备工作也要准备起来了,因为他知道三个月后,昆士兰总督会收到一封来自伦敦的密信,建议将“库拉拉地区”的勘探权授予“考珀矿业公司”。

“亨利,去把我的绘图箱拿来。”他突然转身走向船舱,晨礼服的尾摆扫过栏杆上的水珠。“从现在起,我们需要重新绘制昆士兰的地图。有些地方,殖民部的官员们可能“漏掉”了重要的标记。”

老管家望着少年主人挺直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左襟别着的银制公牛胸针——那是苏格兰布坎南家族的纹章,母亲的家族信物。

三年前葬礼上,西奥多还只是个沉默着流泪的大孩子,如今却像是突然长大了十岁,举手投足间既有贵族的优雅,又带着某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果断。

船舱内,舷窗下的光晕在皮质桌面上来回摇曳。西奥多展开殖民部提供的羊皮地图,笔尖悬在昆士兰中部空白处,翻出家族信息中提供的矿产坐标。怀表被放在地图左上角。敲门声响起,亨利捧着绘图工具进来,顺便放下一杯新煮的红茶。

西奥多头也不抬地开口:“给我订一张布里斯班《先驱晨报》的长期订阅,从抵港当日开始。另外,查一下保守党在殖民地的主要支持者——尤其是矿业公司的名单。”

“子爵阁下,您怎么知道……”老管家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少年主人在地图上精准标出的几个红点,那些正是未被发现的矿产,而殖民部的档案里,这些地方至今仍标注着“未勘探”。

“这里面的一些,布坎南家族的一些文件中提到过。”西奥多声音平稳如常,笔尖在“库拉拉镇”的位置画了个醒目的图标。

“毕竟,哪怕是出于补偿,自由党也不会把土地开发专员的职位交给一个毫无准备的继承人。”

窗外,薄雾渐渐散去,费里曼特尔的轮廓已在远方若隐若现。西奥多合上怀表,表盖轻响的瞬间,记忆中又闪过一幕幕场景:雅尔塔会议上的谈笑风生、丘吉尔慷慨激昂的铁幕演说、北方泥足巨人的轰然坍塌。

历史的大势轰流不息,西奥多不知道有了自己的加入,能改变多少原有的轨迹,历史是否也会有一些修正力。

但有些事无需修正。他知道自己的使命不是继承父亲的政治遗产,而是用来自未来的财富,在自由党与保守党、资本与土地、过去与未来的夹缝中,为考珀家族和自己画出一条截然不同的轨迹。而第一步,就是让怀表停摆的时间,成为新的起点。

“亨利,”他忽然抬头,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等会儿帮我给母亲和弟弟写封信。就说……澳大利亚的星空,会比爱丁堡更明亮的。”

老管家看着主人眼中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三年前,爱德华·考珀在一个静谧的晚上把他叫来嘱咐:“如果我遭遇不测,让西奥多去南方,他会知道该做什么的。”

此刻,他终于相信,那个“知道该做什么”的西奥多,早已在暴风雨后的黎明中觉醒——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智慧,踏上了注定充满博弈与变革的大陆。

晨雾散去后的天空浮现出稀疏的星辰,南十字座正在船尾方向闪烁。西奥多知道,当邮轮抵达布里斯班港时,迎接他的不仅是初升的太阳,还有早已写就却等待改写的未来——在那个他未曾到过的未来里,考珀家族的纹章曾在金矿的火焰中崩塌,而现在,他手中的怀表,正指向重新开始的时刻。